沒有這樣讓七月這樣困惑和懷疑過。
突然七月的心裡有了陰郁的預感。
她不斷地打電話過去。
她想總有一天家明會來接這個電話。
然後在一個深夜,她果然聽到電話那端家明低沉的聲音。
他說,我是家明。
家明,你為什麼還不回家。
七月問她。
七月,對不起。
家明好像有點喝醉,口齒不清地含糊地說,再給我一段時間。
一點點。
一點點時間。
家明,你在說什麼。
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吧,七月。
家明好像要哭出來了。
然後電話斷了。
七月在那裡愣了好一會。
這個男人。
她16歲的時候遇見他。
她已經等了他8年了。
而他。
居然在答應結婚的前夕,提出來再給他時間。
她不能失去他。
七月當晚就向單位請了假,買了去西安的火車票。
七月,家明是有什麼事情了嗎。
母親擔心地看着在收拾衣服的七月。
媽媽,我是要把家明帶回來。
七月上了火車。
火車整日整夜地在廣闊的田野上奔馳。
這是七月第一次出遠門。
她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城市裡。
唯一的一次是去上海看望安生。
可那也不遠。
上海是附近的城市。
一個人不需要離開自己家門,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七月聽到車廂裡天南地北的普通話聲音。
她想,安生走了這麼遠又看到了什麼呢。
就好像她爬到樹上看見的田野和小河。
遠方的風景雖然美麗,卻都不是家園。
在上海的時候,安生喝醉了。
哭叫着讓七月忘記她,不要再挂念她。
她是想卸掉心裡最後一縷牽挂,獨自遠走嗎。
七月把臉靠在玻璃窗上,輕輕地哭了。
17歲的時候,是她在火車站送安生徹底離開了這個城市。
她了解安生的孤獨和貧乏。
可是她能分給安生什麼呢。
她一直無法解開這個問題。
在晃動的黑暗的車廂裡。
不斷在七月的眼前閃過的,是一些記憶中的往事片段。
安生在陽光下的笑臉。
她說,我們去操場看看吧。
散發着刺鼻清香的樟樹。
安生在風中綻開的如花的白裙。
黑暗中安生動物般受傷的嗚咽。
安生摔破的白色玉镯子。
她在駛出站台的火車上探出身來揮手。
安生寫來的字體幼稚的信。
七月,我一個人騎着破單車去郊外寫生。
路很壞,我摔了一跤……
終于火車停靠在西安站台。
七月臉色蒼白地下了火車。
她打了車去家明的宿舍。
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按着地址找到5樓,門是緊閉着的。
七月敲門,沒有人應。
現在是清晨8點啊。
家明又會去哪裡呢。
七月把行李包丢在一邊。
抱着自己疼痛的頭,蹲了下去。
然後似乎是聽到了家明的腳步。
七月擡起頭。
家明手裡拎着一包中藥走上樓來。
身邊有個穿黑衣服,長發披散的女孩。
女孩靠在家明身上,臉貼着他的肩頭。
無限嬌慵的樣子。
七月慢慢地站起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家明。
這一刻,她的腦子裡一片白茫茫的麻木。
七月。
家明吃驚的聲音。
女孩也轉過臉來。
長發從她的臉上滑落。
漆黑的眼睛。
高高的額頭。
雪白的牙齒。
不是安生又是誰呢。
七月楞楞地跟着他們走進房間。
她的行李包還拎在手上。
她一時回不過神來。
家明的房間收拾得非常幹淨。
桌子上有一個玻璃瓶,用清水養着馬蹄蓮。
床上搭着一件睡衣。
黑色蕾絲的睡衣,那是安生的。
家明早上陪我去醫院。
我從敦煌回來,生病了。
安生倒了一杯熱水給七月,她拿出香煙來抽。
七月把眼睛轉向家明。
家明的眼睛沒有正視她。
家明,你不回家了?
七月,我不能回去。
家明輕而堅定的聲音。
七月沉默着。
恐懼和憤怒的感覺,讓她聽到自己輕輕的顫抖。
她慢慢走到安生的面前。
她的眼淚流下來。
安生,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
我一直在問自己,我能把什麼東西拿出來和你分享。
安生說,我愛家明。
我想和他在一起。
七月凝固了全身的力量,重重地打了安生一個耳光。
安生。
深夜的大街上,七月聽到自己絕望的聲音在寒風中發出回聲。
她走了太多的路。
找了太多的地方。
她在後悔和焦急中,覺得自己面臨着随時的崩潰。
她在路上蹲下來。
家明把她抱起來。
他說,七月,對不起。
家明,你愛的到底是安生還是我。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家明沉默地抱住悲痛的七月。
他隻是緊緊地抱着她。
不發一言。
安生是身無分文地跑出去的。
她不會離開西安。
她的性格也不會自殺。
那麼她隻有可能是又流落到酒吧裡面。
他們一個一個地找過去。
沒有。
都沒有。
七月,你先回去睡覺。
我來找。
家明說。
不。
我要找到她。
七月忍着淚。
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指印浮現在安生蒼白的臉上。
還有安生眼睛裡的黑暗和絕望。
她就這樣淡淡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