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獎時卻羞怯得不敢朝台子底下去看。
站在面前的中年人的睫毛依然很長,眼睛更深陷了,沒有了羞怯,卻有一股咄咄逼人的直往人心裡鑽的力量。
他随意問:“社倉你而今做什麼工作?”
“我在家辦了個鞋廠。
”何社倉說,“王老師你不曉得,我把出外工作的機會耽擱了。
那年給大學推薦學生,社員推薦了我,支書卻把他侄兒報到公社,人家上了大學現在在西安工作哩!當時社員們撺掇我到公社去鬧,我鼓足勇氣在公社門口轉了三匝又回來了。
咱自個首先羞得開不了口哇!”
王老師不無詫異:“還有這碼事!”
何社倉把話又轉到冰棍箱子上來:“王老師,我剛才一看見你賣冰棍兒,心裡不知怎麼就不自在,憑您老兒這一頭白發,怎麼能站在學校門口賣冰棍兒呢?失了體統了嘛!這樣吧,你這一箱冰棍全賣給我了,我給工人降降溫。
我去打個電話,讓家裡來個人把冰棍帶回去,你也甭站在學校門口受罪了。
”說着,不管王老師分辯,徑自走進學校大門打電話去了,旋即又出來,說:“說好了,人馬上來。
”何社倉蹲下來,掏出印有三個5字的香煙。
王老師謝了煙,仍然咕哝着:“你要給工人降溫也好,你到學校冰棍廠去趸貨,便宜。
我還是在這兒慢慢賣。
”
“王老師你甭不好意思。
”何社倉說,“我在你跟前念書時,老是怕人笑話自己。
而今我練得膽子大了哩!不滿王老師說,我這鞋廠,要是按我過去那性子一萬年也辦不起來。
我聽說原先在俺村下放的那個老呂而今是鞋廠廠長,我找他去了,想辦個為他們加工的鞋廠,他答應了。
二回我去他又說不好弄了。
回來後旁人給我說‘那是要貨哩!’我咬了咬牙給老呂送了一千塊,而且答應鞋廠辦起來三七分紅,就是說老呂屁事不管隻拿錢。
三年來我給老呂的錢數你聽了能吓得跌一跤!”
王老師噢噢噢地驚歎着。
此類事他雖聽到不少,仍是由不得驚歎。
“三老師,而今……哎!”何社倉搖搖頭,“我而今常常想到你給我們講的那些做人的道理,人的品行,現在還覺得對對的,沒有錯。
可是……行不通了!”
王老師心裡一沉,說不出話。
對對的道理卻行不通用不上了。
可他現在仍然對他執教的六年級甲班學生進行着那樣的道德和品行的教育,這種教育對學生是有益的還是有妨礙?
又一輛摩托車馳來,一個急轉彎就拐上了學校門前的水泥路,在何社倉跟前停住。
何社倉吩咐說:“把王老師的冰棍兒箱子帶走。
把冰棍分給大家吃,然後把錢和箱子一起送過來。
”
來人是位長得壯實而精悍的青年,對何社倉說的每一句話都要點兩下頭,一副俯首貼耳唯命是從的神氣。
他把冰棍箱子抱起來往摩托車的後架上捆綁,連連應着:“廠長你放心,這點小事我還能辦差錯了?”
何社倉轉而對王老師說:“王老師你回去休息,我該進城辦事去了。
我過幾天請你到家裡坐坐,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哩!你是個好人,好老師。
”
那位帶着冰棍箱子的小夥驅車走了。
何社倉重新架上大墨鏡,朝西驅車馳去了,留下一股刺鼻的油煙氣味。
王老師望望消失了的人和車,竟有點怅然,心裡似乎空蕩蕩的,腦子也有點木了。
中午放學以後,王老師賣了半箱冰棍兒。
學生們出校門的時候早已摸出五分币,吵吵鬧鬧圍過來:“王老師賣給我一根冰棍兒”的叫聲像剛剛出殼的小雞一樣熙攘不休。
他忙不疊地收錢拿貨,弄得應接不暇。
往日裡放學時他站在校門口,檢查出門學生的衣裝風紀,歪帶帽兒的,敞着衣服挽着褲腳的,一一被糾正過來,他往往有一種神聖的感覺,自幼培育孩子養成文明的生活習慣是小學教師重大的社會責任。
現在,他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了,收錢拿貨已經搞得他腦子裡亂哄哄的,而且從每一個小手裡接過硬币時心裡總有點好不受,我在掙我的學生的錢!因為心裡不專,往往找錯錢或拿錯了貨。
這時候,他的六甲班班長何小毛跑過來:“王老師,你收錢,我取冰棍兒。
”王老師忙說:“放學了你快回家吃飯吧!”何小毛執意不走,幫他賣起冰棍來。
放學後的洪峰很快就要流過去,何小毛突然抓住一個男孩的肩膀,拽到王老師面前:“你怎麼偷冰棍兒?”
王老師猛然一驚,被抓住的男孩不是他的六甲班的學生,他叫不上名字。
男孩強辯說:“我交過錢了,交給王老師了。
”小毛不松不饒:“你根本沒交!我看着王老師收誰的錢,我就給誰冰棍兒,你根本沒交。
王老師,他交了沒?”
王老師瞅着那個男孩眼底透出一縷畏怯的羞色,就證明了這男孩交沒交錢了。
他說:“交了。
”那男孩的眼裡透出一縷亮光,深深地又是慌匆地鞠了一躬,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