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飯的時候,我幹爺爺的臉上仍然挂着怒氣,對我姐連一眼也不瞅,隻顧低頭喝粥。
我姐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不時向他投去心虛而仇恨的一瞥。
中午,我姐沒有回來,因為又有公社幹部下村,需要她去辦飯。
晚上她回來了,再瞅我幹爺爺的時候,眼神裡竟有些不安與擔憂,讓我看了十分費解。
正吃飯的時候,池長耐在小河南岸的高崗上下通知了:全體社員今晚都到麥場裡開會。
我以為又是地震的事情,吃過飯便拎着蓑衣去了。
到那兒躺了一會兒,人到得齊了,池長耐便宣布會議開始,讓大家都坐好。
我從蓑衣上坐起來時,突然人們都向一個方面看去,嘴裡還發出驚訝的聲音。
我轉臉一看,發現我幹爺爺竟讓民兵連長和團支部書記一人别一條胳膊,抓到麥場裡來了。
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便
在蓑衣上半跪半蹲,緊張地看着。
池長耐威風凜凜地站在那裡講:“毛主席教導我們:‘階級鬥争,一抓就靈’。
今天我們池家莊子大隊就抓一抓階級鬥争。
毛主席還說,樹想靜,風他娘的不止。
事實真是這樣。
我們貧下中農想一
心一意抓革命,促生産,促防震,偏偏有階級敵人要搞破壞!這個階級敵人還不是咱們村的,是外來的,是石鼓嶺的富農分子季老三!給我把季老三揪上來!”
民兵連長和團支部書記就把季老三推推搡搡地弄到了麥場中央。
季老三本來喘氣就不順暢,讓他們這麼一折騰,便深彎着腰,脊背急促地一鼓一鼓,像一隻面臨劫難的大鼈。
池長耐盯了季老三幾眼,繼續講:“他來池家莊子暫住幾天,我們大隊黨支部是同意的,當時警告他隻許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
可他階級敵人的反動本性不改,才住了幾天就胡說八道!今天早
晨他對人說,他聽見地底下的老鳌魚打哼哼了,說十天之内地就要震!地震是自然現象嘛,地底下哪有什麼老鳌魚?他完全是造謠惑衆,惟恐天下不亂!”
團支部書記這時領頭呼起口号:“打倒富農分子季老三!誰搞反革命搗亂,就砸碎誰的狗頭!”
麥場上一部分人跟着瞎喊,我則渾身發抖額頭冒汗。
我知道,這一定是我姐向池長耐動了口舌,讓他組織了這場報複。
我想,我姐怎能這樣呢?你和池長耐鬼混就是事實嘛。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
為。
幹爺爺聽見就聽見了,叨叨幾句就叨叨幾句,那完全都是家庭内部的事情。
你讓池長耐搞這麼一出,也真是太過份了!
我用憤怒的目光在麥場上尋找着我姐,可是卻沒見到她。
她顯然是心虛,躲在哪裡不敢來了。
讓我更為震驚的事情接着發生了。
池長耐等大夥喊過口号,他殺氣騰騰地說:“階級敵人搗亂,咱們當然要叫他搗不成。
季老三不是能聽見老鳌魚打哼哼麼?今天咱們就把他的耳朵給封上,讓他再
聽!”
說罷,他從兜裡掏出一根蠟燭,在用火柴點着,接着就走近了季老三。
季老三當然明白了這是什麼把戲,立即拼命掙紮,但無奈自己的腦袋讓幾個大漢牢牢地扳住且一面朝上。
這時,我再也忍耐不住了,爬起身來就想沖上去阻攔。
哪知我剛向走了兩三步,突然被一個人緊緊扯住了。
我扭頭看看,原來是池明霞。
她瞪着眼說:“你幹啥?就不想想自己的前程?”
一聽這話,我便收住了腳步。
池明霞也将拉我的手松開了。
這時人們都站在那裡看池長耐到底要幹什麼,沒有人注意我們的拉扯和我的妥協。
我退回到自己的蓑衣旁邊,渾身顫抖着去看将要發生的慘劇。
隻見池長耐手擎蠟燭,一步步走到我幹爺爺身邊,讓其歪倒在他的左耳之上。
一滴下去,我幹爺爺叫喊着蹦了三蹦。
再一滴下去,我幹爺爺又叫喊着蹦了三蹦。
在他叫喊時,人群也發出一片驚叫。
我則覺得,那蠟燭一滴一滴,全滴在了我的心上,燙得咝咝冒煙。
“幹爹!幹爹!幹爹呀……”
我爹從麥場外跑來了。
他撲到我幹爺爺身邊,舞紮着雙手試圖解救,但池長耐卻指揮幾個人将他拖走了。
池長耐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