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通。
就這樣,兩個人把“寶貴的東西”藏在腦中,也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一晃又是幾年過去了。
一次也沒有見過桂子。
有一天,我在自己的作品中,寫出了那天和桂子過夜的事情。
為了不使第三者發現,有意進行了充分的變動。
但是,如果本人來看的話,對在愛的最高潮所表現出的動作,以及針對把女主人公推到了如此的境地的問題,也許完全有可能會想到的。
桂子在翌年的賀年片的空白處寫着“我讀了那篇小說。
”
果然如此。
短短的一行字,潦潦草草,像是在嚴厲地責難我一樣,反射在我心上。
為何寫出那樣的事?不僅僅是兩人默默之中的秘密嗎?不讓人知道,就不行嗎?你們小說家,總是以這樣的心情來捏造愛情嗎?像看土撥鼠一樣地來觀察她們嗎?
我這樣領會了她的心意。
頓時,桂子過去扮演的“藤十郎之戀”和這次的指責重疊在了一起。
藤十郎的的确确是在那樣的意圖下,死皮賴臉地追求一個别人的妻子,把一顆赤誠的心作為玩物,演出了自己的戲劇。
我可不同。
至少起初并沒有這樣的意圖。
即使這樣說,在女人的心裡,這兩者之間的區别又有多少呢?
然而,就是不一樣,不一樣。
我狼狽極了。
想見見桂子。
無論怎樣,解釋解釋。
可一直也沒有得到這樣的機會,又過去了幾年。
桂子患了癌症,去了他鄉。
我總是感到是那不幸的婚姻,提前結束了她的生命。
至于我,自從收到桂子的賀年片得到她的指責之後,在印象還沒有淡薄之時,以及在以後,仍然在小說中幾次描寫了和桂子之間的事情。
把一個女人的靈魂,推到天寒地凍般似的凄涼境地,這種事情,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創造的。
和一個女人一起度過的、像靈魂的最高峰那樣的瞬間,也不可能是經常頻繁地就會遇見的。
加上五顔六色的光,換換角度,回味起來,作為恰到好處的小說材料,完全可以利用很多次,這是實情。
在每次寫作時,盡管多少有些躊躇,但我依然是寫了桂子的事——桂子絕不希望被寫的事。
換句話說,我把一個人的人類的熱情和無限的寂寞,剁成了碎片,全部兜售掉了。
靜悄悄的夜,越來越深。
我突然覺醒過來。
由于周圍太過份地安靜,反而影響思考的集中。
剛才是在假寐、打盹嗎?
還是一直在模模糊糊地追憶過去?
在眼前的稿紙上,我零零散散地寫着想到的《阿梶的墳墓》、《藤十郎之戀》、《菊池寬》,等等,還有桂子的名字……
無論是哪一位小說家,也許會或多或少地将自己在過去體驗到的事情像描摹似的寫在作品中。
即使多多少少地感到些内疚。
模特既有無論在誰的眼中都很明确的場合,也有就連本人自己也發現不了似的模棱兩可地描寫的情況。
然而,被描寫的人會怎麼想呢?如果隻限于想像作家是男人的時候,那麼事情本身的女人,會怎麼樣呢?
說不定,會有因此而高興的人。
但是,半數以上的人會感到不厭煩吧。
又不是一時的擦槍走火,越發是豁出性命似的愛情,她不是越發會認為被出賣了嗎?
兩人“對誰都不能說”,并沒有這樣約定。
“隻要适當地暖昧些寫,并不會給你添麻煩”。
這樣的辯解興許也是實情。
因此,從廣義來說,他既沒有觸犯違反行為,也沒有損害她。
不同的是更微妙的心理問題。
除兩人之外,在任何雜夾物都不允許介入愛的瞬間,他讓其他人介入了。
她憎惡這種性情。
隻因如此,她恨他的不純。
更何況她一心一意,拼着性命生活在愛情之中,竟然把她記錄在文章裡,亮在衆人的眼前,當成餘興的題材……
我也不是不理解。
但是,依然是在什麼地方,有着微妙的區别。
桂子的死,我一直在思考着這件事情。
我翻了一個身,面對着天花闆。
夜已過了很久了吧。
也許已經快到天明。
手表總是放在上衣兜裡,這早已是毛病。
我在想:
首先,最重要的是對工作本身,也許男女之間的精神準備不同。
我在想:
反過來說,對于愛情本身,也許男女之間的看法不一樣。
無論怎麼說,對事物的看法,何時何地都會存在着個人差别。
我決沒有輕視桂子的心情才寫的那樣的文章。
何況更沒有像科學家觀察土撥鼠似的那樣來探索各式各樣的愛情。
在寫桂子的時候,我總是有“請救救我吧”的心境。
無論如何也寫不下去。
無論如何也寫不出來。
對我來說,寫文章是比什麼都重要的工作,夜越來越深,截止的時間極限壓在肩上,可是一句也寫不出來的時候也有。
請幫幫我吧!
如果真正有想念着我的人,就在這種困難的時候,不是會伸出手來的嗎?這樣的期待是太過分、太樂觀、太天真了嗎?
在描寫桂子的時候,總是在那痛苦的瞬間,桂子出現在我面前:
“好吧,我來幫幫你。
”
她微笑着對我這樣說。
《藤十郎之戀》所描寫的有多少是實事,我不知道。
本來也就是很多年前過去的事情。
事到如今,即使去究根問底,根本也是一無所獲。
即使是明白了,也沒有什麼意思。
可是,我仍然在無止境地想像着。
闆田藤十郎被描寫成一心一意隻生存在自己的藝術道路上的、冷酷的人。
但是,不是還有另外的看法嗎?假如以其它的想法為主,在同樣的舞台上,不是可以創作出性質完全不同的戲劇嗎?
想想看:
如果藤十郎真心實意地喜歡阿梶……
如果他們不僅僅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而是從童年起,相互就已經建立了堅信不疑的感情……
那時,藤十郎覺察到了自己在藝術道路上的局限,大衆也慢慢地開始發現,衰敗的不安漸漸地逼上他的心頭,對他來說,也許看到了漆黑一團的無底深淵,到了無論如何也得找出辦法的緊要時刻。
近松門左衛門送來的腳本是藤十郎以往在舞台上,以及現實生活中一次也沒有體驗過的奸夫奸婦的戀愛劇情。
怎麼演呢?能演得好嗎?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沒有一個可靠的人。
救救我吧!和我一起幫我度過這個難關!
如果真正有愛着藤十郎的人,就在這個時候,不是會為他出力解難的嗎?即使藤十郎期望這樣,這不正因為人的軟弱才會有這種單純的利己主義?在這種場合下,如果是一點作用也不起的人,根本談不上還有人世間的愛情。
且莫說他人,甚至連我也隻想依賴阿梶。
這不也是藤十郎的真心嗎?不是愛嗎?
至少作家也可以創作出像這樣的作品。
如果那樣考慮,阿梶的臉上不是多少也會有點光彩嗎?
房間外邊響起了腳步聲。
我又一次睡着了。
可盡管是睡着覺,卻能聽到響聲,還能看見房間裡的動靜。
障子門開了,老闆娘進來了。
“您在休息嗎?”
隐隐約約地聽到她在說話。
老闆娘像似窺視我夢中的内容一樣:
“男人到底是工作第一。
”
她喃喃道。
“這個嘛,确實是如此……不過,在艱難的時候,想依靠最可愛的人,就不行嗎?”
“藤先生,也就這樣做的嗎?”
她變成了阿梶。
“對。
在那個戲劇裡,由于作者自一開始就是以刻畫藤十郎的野心為目的而寫的,所以才會有那樣的結果。
但是:任何人的力量也沒有借助的藤十郎徘徊在生與死的歧路上。
想到了阿梶,如果以此為焦點而寫,一定會展現出另一個戲劇的。
在這個戲劇裡,藤十郎在舞台上再現出一個個的愛的畫面。
表現出和最親愛的人在一起的生活。
這不但沒有利用阿梶,大概期待着“請救救我,和我站在一起,才是他真正的心情。
”
“你也是這樣嗎?”
聲音柔和,連被褥中也感覺到了女人的溫暖。
“嗯,藤十郎的心情,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
“……”
視野格外地暗。
可房間裡的樣子一目了然,隻是看不見她的面孔。
是“三津”的老闆娘嗎?還是阿梶?皮膚的感觸卻又非常和桂子相像。
乳房很大,一把抓不過來。
靜靜地浮動令人感到留戀。
“你真的是經常想起我嗎?”
飄來的,的确是桂子的氣息。
“我曾想過。
那是不應該寫的事。
若是寫了,覺得就會有損于我們之問的珍貴的友誼。
不過,在痛苦、困難的時候,不寫就不行。
一旦要寫自已的真正燃燒過的瞬間,想起來的,也隻有你。
對我來說。
那件事也是多麼的真摯啊……”
她什麼也沒有回答:我僅僅、僅僅是感到她更加溫暖。
佳子的身體柔軟、溫順。
她再三地微微搖着頭,像是要恢複即将浸入官能海浪的自已的意識一樣。
在我的記憶中,也留下這樣的印像。
“唉,唉。
”
她似乎在要求什麼,又像是在忍耐什麼發出聲響,軟軟的手指按在我的脊梁上。
桂子伸直雙腿,接受了我。
鎖骨周圍在微微地作動,接近陶醉的時刻已經來臨。
翌日,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
這裡無論何時都是非常清靜的旅店。
到傍晚以前,有事得必須趕回東京。
倘若有時間,原打算到附近的兩三個寺院去轉一轉。
可是,一下子睡到現在,已經不行了。
我趕緊收拾起行李。
“多謝啦!”
“歡迎再次光臨。
”
出來送我的是昨晚在到達的時候,迎接我的老闆和年輕女傭人。
出租車已經在門前等候。
我從大門旁的小門看到了院子。
“在後院有一座墓吧。
”
“嗯,是座古墳。
”
“是阿梶的墳嗎?”
“唉——,上面是這樣寫着的嗎?到底是誰的墳,我也不清楚。
挖掉吧,又覺得不好,所以一直在那裡也就這樣了。
”
“老闆娘呢?”
“她回娘家去了。
”
我感到很奇怪,又詢問了一句:
“三十四五歲的女人,是店裡的人,昨晚在院子裡散步?”
“那會是誰呢?這裡沒有那樣的人……”
阿梶死的時候是幾歲呢?桂子死的時候又是多大呢?
10.沉醉的時光
那天晚上,我突然決定從井頭線的F站附近,徒步到中央線的N站。
起初,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并沒有這樣的打算。
在我拜訪了居住在高并戶的友人之後,在回家的路上,便想到要這樣随随便便地走一走。
也許是因為在很久以前,我曾在這一帶住過,對這裡多多少少地還有些懷念的緣故吧。
秋天的夜晚,也正适合收集、回憶那些零零碎碎的記憶。
因此,走在路上,渾身上一下也感到輕松愉快。
從朋友家出來的時候,還不到七點。
深灰色的天空上,挂着随風飄流遠去的雲彩,時不時地還可以聽到些秋蟲的鳴叫聲。
盡管沒有月亮,可周圍的清涼、暗淡,已經充分洋溢着濃厚的秋霄之意。
就在這樣的夜晚,那遙遠的過去,如箭似梭,穿過黑暗,浮現在我的眼前。
這裡的主要街道,仍然和過去一樣,還在原來的位置上,沒有任何變化。
可一旦進入了小巷,已全無昔日的風貌了。
那時——也就是昭和十五、六年(編者注:1940、41年),“二次”大戰将要開始之前,這一帶人煙稀少,到處,彌漫着濃厚的原野、鄉村的氣氛。
無論到哪裡,都是一片片雜草叢生的空地。
因此,若是在大晴大,從這裡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富士山。
連一點點遮擋也沒有的灌木叢空地,常常令人感到:這一片片的大草原一直延伸到山腳下,連接着富士山。
而如今,在同樣的這塊土地上,密密麻麻地蓋滿了房屋。
很難再看到大片大片綠色的草地了。
嗯?神社還保留在以前的地方。
記得在神社門口有一棵非常大的樹……噢,這棵樹還在,也原封不動地和過去一模一樣。
小時候,曾和四、五個朋友一起,手拉手地量過它有多粗,可那麼多人也沒能抱得住。
比起這些記憶,眼前的這棵樹似乎消瘦了許多。
有可能,這也許是因為我已經長大成人了吧。
在小孩子眼裡,周圍的一切,無論是什麼,都會感到非常之大、之廣。
我走上前,仔細地看了看,發現從樹幹的色調和樹皮脫落的樣子來看,它的模樣依然和過去被叫做“大象的腿”的那種印像完全一樣。
神社已經徹底地翻了新。
而且,院子裡簡直像是剛從理發店裡理過發回來似的,收拾的特别幹淨,陰森森的地帶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每到晚秋,這裡的地面上就會落上一層橡子。
在這些同樣的橡子中,既有非常大的,也有扁的。
大的正好可以用來做陀螺。
由于長形狀顯得高貴,曾把它放在自己的抽屜中,封為“王子”,視為寶貝。
據說如果吃了橡子就會變成結巴。
這是真的嗎?既使在糧食極其短缺的時期,我也沒吃過橡子。
在江戶的饑荒時期,橡子好像作為糧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因此,由于我們從來也沒有吃過它,這也許是近年來才有的說法吧。
橡子本身并沒有特殊的毒性……
象這樣雜亂無章的思想,填滿了我的腦海,然後又消失。
在神社附近,有一大片叫做“赤土”的空地。
這片空地正像名字所說,上面覆蓋着一層紅褐色的土。
粗壯、而又有些生畏的雜草像是給鳥畫的圖案一樣,橫七豎八地、一塊塊的叢生在這塊空地上。
巨大的螞炸王,伸展着翅膀,嗖——、嗖——地飛舞。
還有另一種頭形既尖又細的螞炸,它的顔色是青綠色的,很難看。
尚且年少的我、雖然不懂得秘密和恐怖之類的事,可這種螞炸的體态,不知何故,總覺得有些可怕。
由于我的運動神經遲鈍,捕捉蜻蜓時笨拙得叫人可憐。
白色胴體的,是長蜻蜒。
黃色胴體的,是紫長蜻蜓。
但像這樣的喽羅小卒,我就是捉不住,而我最羨慕、最想得到的是另一種格外漂亮的大蜻蜒—我們稱它為銀君蜻蜓。
胸綠,腹蔚蘭尾黑,就連茶褐色的翅膀的紋脈也強勁有力,使其顯得更加威風。
我一次也沒有捉住過這種蜻蜓。
僅僅從小朋友們的蟲籠裡,看到過它在拼命掙紮的情形。
有一天,一個居住在市裡的朋友到“赤土”來玩。
這個朋友曾在學校參加過運動會的接力賽跑。
所以,捉起蜻蜓可謂是出類拔萃。
那天,他一下子便捉到三隻。
在回家的途中他豪爽的對我說:
“這個,給你啦!”
“真的?”
“嗯,真的。
”
我一路上蹦蹦跳跳着回到了家,把它放在了起居間。
他對我來說,是個非常熱情的朋友。
可是以後,他進了中學,加入了不良少年的組織,以緻于當了殺人犯。
一時,報紙也曾對此大發過議論。
現在他怎麼樣呢?在幹什麼呢?無從知曉。
——那片空地的确是在這個拐角處。
可是,哪裡還有什麼“赤土”的空地,連一點痕迹也找不到。
——那地方,還殘存着紅土嗎?
即使我想找找看,道路已經用水泥抹上了。
民家的院子,被高大的圍牆擋着,想往裡看一看都不可能。
我可以确以說,自己就曾在這一段住過。
但這裡也已經重新建造了新屋。
圍牆的樣子也是過去的祥子了。
很難再找到和記憶裡相象的風景。
對了,在這前邊,隔了兩個家的那個家裡,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她們的家也變樣了吧?那女孩是叫做什麼來着?
盡管她長得很美,可心地卻一點也不善良。
她有一個弟弟,隻要她看到我和她弟弟在一起玩,她就會用盡一切的壞主意,想盡一切辦法來陷害我。
那種“卓越”的才能。
在以後的人生中起到作用了嗎?啊哈——,那女孩子的家是不是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這裡,甚至就連過去的麥田,也都變成了一片民家的住宅。
以前,這裡是一個特陡的坡道。
現在再看起來,這種傾斜度已經是很一般啦,再也沒什麼可值得一提。
是這一棟棟的住宅把坡道變平了嗎?
麥田、坡道,然後再往前走是一個教寫毛筆字老師的家,在這後面就是學校,接着便是公共浴池。
學校——已經重新翻建了,隻是位置還在原來的位置上。
記憶中的地圖并沒有出什麼毛病,隻是公共浴池已經不存在了。
有一次,在這個公共浴池裡失了火。
最初發現火的,是我的祖母和我們家年青的女傭人。
祖母出生在仙台,發現正在燃燒的火,用仙台口音大聲喊了起來:
“失火啦!”
女傭人是從偏遠鄉下來的。
她用鄉下當地的口音也大聲叫起:
“失火啦!”
幾個路過這裡的人,聽到意想不到的喊叫聲,起初都沒有能明白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後來,才搞清楚,女傭的口音讓大家哭笑不得。
在這條道路的拐角處,有一個非常大的門。
我對門牌上的名字還好像有些記憶。
如果再走進這條小巷,離車站就會越來越遠。
可是道路的樣子總覺得有吸引人的地方。
于是,就邁開了腳步往前繼續走着。
近四十年的歲月已經流逝。
其間經過戰亂、經過戰敗也經過了像發狂似的複興期。
四十年,僅僅如此,這是多麼長的歲月啊。
可這四十年并沒有白過。
這裡的一切,發生着如此跳大的變化,也是當然的。
這一帶的地價也絕對不便宜。
單從那成排的、像是中産階層職員的住宅中,就不難想像。
突然,在這成排的住宅中,我發現有一座曼爬着常春藤的白色西式房屋,這是誰家呢?注目一看,才知道它是一個咖啡館。
店名叫盧貝庫。
這“盧貝庫”是指恺撒越過的那條河嗎?是他采取斷然的行動,決定冒犯元老院令,破釜沉舟的那條河的名字嗎?
也許是這家人的父親,因某種事故喪失了性命,其餘的、軟弱無助的老老小小聚集在一起:
“這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開個咖啡店怎麼樣?”
“在這樣的地方?這不是正在住宅區的中間!”
“如果我們做得好喝。
或許客人會來?”
“是啊。
說的也是。
”
然而,遺屬們下定了決心,采取了果斷的行動,放手開始了新的事業。
以“越過盧貝庫”的心境……猜對了嗎?
喝點咖啡吧?我停住了腳步,可又覺得沒什麼胃日。
比起咖啡倒是想要點什麼酒。
就像是為了回報我的願望,不久便出現了一個酒吧間似的小酒吧,大概是距繁華街道已經不遠了吧。
這家店的開業、很可能會擁有和盧貝庫咖啡館相似的經曆。
乍一看,根本看不出來是酒吧。
整個店用白色的鐵栅欄圍着,上面纏繞着玫瑰枝。
在花開的季節,這裡一定會更加豔麗。
和鐵栅欄同樣白的門朝着裡邊的酒店門口開着。
這個門口好象是為了迎接客人而被改造成的。
因此,從這裡可以推斷出:本來這是作為居住的房子,因故把其中的一小部分改換成了西洋式酒館。
我推開老式的彩色玻璃門,走了進去。
可沒有一個客人。
聽到門鈴的響聲,一個年青的男子,從簾子後面伸出了頭。
“可以進來嗎?”
“請。
”
房間不算很大。
大概是由門和門之間的過道改成的。
牆壁上抹着黃土色水泥,雖然非常粗糙,可這種粗糙感反而呈現出古樸、雅觀的趣味。
大大小小一共四隻花瓶,插滿了彎彎下垂的鮮花;壁畫也是花。
清一色的裝飾。
盡管令人感到有些少女之情,卻一點也沒有愚鈍的感覺。
“您要點什麼?”
“一杯威士忌。
”
“好。
”
年青人格外地沉默寡言,沒有一點表情。
由于他蓄着胡須,看上去他大概歲數不小,可實際上他也隻有二十二、三歲,大概是個打工的學生。
他把威士忌和小菜放在桌上,然後回到櫃台後面坐下,看起書來。
“再來一杯。
”
“是。
”
他動作十分敏捷。
讓人覺得:他是為了不打攪客人休閑,而故意在後面看書的。
我掃視着放在酒瓶之間、裝在鏡框裡的黑白照片。
照片中的女人相當标緻,額頭下垂着卷發,大眼睛炯炯有神,嘴唇微微地傾斜着,看上去,她化的是淡妝。
但平常象這般秀麗的女人确實不多見。
照片中的背景是這個店,她就站在櫃台中間。
“那是老闆娘嗎?”
“是的”
“她今天……休息嗎?”
“九點左右來。
”
大約還有一個小時。
因為好不容易來到了這裡……
回想起來,這個店有非常奇妙的地方。
就拿在非商業區、民宅居多的這個地方,開這樣的店來說,不覺得很有意思嗎?今晚,即便是沒有這些,信步而行在年幼時期住過的地方,也總感覺是在夢鄉。
也許隻有像在這樣的夜晚,才有可能幸運地遇上美女。
可是,時間過得真慢。
喝一口酒,嚼一粒花生,然後看一下手表。
僅僅才過去五分鐘。
把旁邊的晚報拿過來看了看。
但是,這也沒有起到消磨時間的作用。
快到九點的時候,進來兩個職員,開始喝起啤酒。
剛過九點又來了一個中年男了,坐在我的左邊。
他們似乎都知道老闆娘到來的時間。
——我可是己經等了一個多小時!
過樣強調起先後順序的想法,是因為自己似乎已被某種看不見的魔力所控制了嗎?
即将到九點半時,老闆娘終于出現了。
而我卻已經等累了,正想要回去時,門開了。
店裡頓時活躍起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
”
她喘着氣說到。
然後象是問候似的,用眼神一一和客人打着招呼。
我的期待并沒有落空。
看上去,她比照片中的年紀顯得稍微大了一些,但她的容貌卻超過了黑白照片給人的感覺。
她大約有二十多歲吧?一笑起來,略微可以看到這些皺紋,可是就這皺紋,和她那幽雅的美配合在一起,相反地也令人覺得十分有魅力。
皮膚潤滑、雪白。
不是白人的白,是東方人那種具有親近感的白。
口紅的顔色是朱紅色,正适合她的神态。
她真的這樣漂亮嗎?
我懷疑起剛才看到的那種美是真還是假?為了确認又重新看了幾次。
可每次看過去都碰上她的微笑,這使我感到有些狼狽。
“您是第一次……到這裡來吧?”
“嗯。
”
待片刻之後,她又問:
“您住在附近?”
“不,不是。
”
“那,怎麼到這。
兒來了?”
“過去,曾在這一帶住過,所以來看看、走走。
”
“啊,是這樣。
今晚的夜色非常美……特别漂亮!”
“月亮出來了嗎?”
“唉——也許是剛剛出來的?”
這時,我看清了她的裝束——淡茶色的領子,草綠色條條的上衣,裙子是淡茶色,色調配合得恰到好處。
在她取櫃台上的酒杯時,雙肩仿佛是在傳達她苗條的身材的風韻似的那樣蠕動着。
“在什麼地方住過?”
“從這裡到F站的途中。
”
“是嗎?”
“原來有一個叫‘赤土’的廣場。
”
“嗯……”
“你知道?”
“不知道。
”
老闆娘仰臉搖了搖頭。
“‘赤土’?啊——你還真提起了令人懷念的地方。
”
坐在旁邊的人插起了嘴。
“您知道嗎?”
“嗯,知道。
那個,有多大呢……?大概有學校的運動場那麼大吧?也許比這還大?戰争結束後不久就成了什麼工廠的材料堆放場地。
”
“我經常在那裡捉蜻蜓。
”
“蜻蜓嘛,己經沒有了。
還有‘銀君聯合隊’什麼的,亂叫。
”
“是說什麼呀?”
老闆娘眨巴眨眼。
“‘銀君’就是大蜻蜓。
‘銀君聯合隊’指的是雌雄蜻蜓連接在一起飛。
”
“什麼呀?”
“銀君蜻蜓,你知道嗎?”
他望着老闆娘的臉。
“我知道。
綠和蔚蘭……,那種蔚蘭色相當别緻……”
“噢,你知道。
”
在我們聊天的時候,又進來一個客人,坐在我的右邊,津津有味地聽着,并且不時地望着老闆娘。
他帶着一副淡色玻璃眼鏡,這個人看樣子也是一個老闆娘迷戀者。
酒吧間裡、由于老闆娘的到來,非常活躍,充滿了生機。
“再來一杯怎麼樣?”
“好,謝謝。
”
己經喝了多少杯?不管怎麼說,在等待老闆娘時已經喝了四、五杯。
之後,由于老闆娘勸酒的技巧高超,漸漸地越喝越多。
其他的客人也喝得很多。
這裡的話題,大緻都是些兒童時的事情。
左鄰是滔滔不絕,右鄰則一言不發,微微含笑。
在井頭淺的沿線小河中釣魚;最初落下炸彈時的情形;探照燈的長長光線在夜空中來回擺動。
類似這種話題是越扯越遠,越說越來勁。
“那時,要買塊地皮就好了。
”
“可是,當時還是小孩子呢J”
“咱們的父親略微動一動腦筋,現在也是大财主啦{”
“不過,繼承稅也不得了啊。
”
“你沒看見嗎?這一帶的麥田可都成了住宅地啦,農民賺了大把大把的鈔票。
”
老闆娘一邊洗耳恭聽,一邊一個勁地做深呼吸。
“怎麼啦?”
我熄滅手中的煙,問道。
“不要緊,沒事。
我是常常得這樣呼吸的,大概是毛病吧。
”
“在小學校附近的拐角處,有一棵象彎着腰似的大松樹,要是在夜間看,有時會令人心驚膽顫。
”
我轉換了話題。
“對,有過。
”
老闆娘附和着點了點頭。
“今天我路過那裡,已經沒有了。
”
“當然是沒有啦,戰争完了之後沒多久,那棵樹就被伐掉了。
”
老闆娘似是而非地晃了晃酒杯。
自剛才開始,有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一直在我混沌的腦海中浮現。
——這個女人,到底有多大年紀了?
我本以為她隻有三十多歲,可是……
看上去,覺得她對有關過去的話題僅僅隻是知道一點。
可是,她又好像對過去的事情了如指掌,在不由自主地點過頭之後,又為了掩蓋其事實,有意地表示出親近的樣子而打馬虎眼。
如果那棵奇怪的松樹,在戰後不久就被伐掉了這是事實的話,老闆娘見到過這棵樹嗎?她能有四十多歲嗎?可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這也并不奇怪。
酒吧間的老闆娘對道聽途說的學問大都造詣不淺。
到這裡來的人幾乎都是當地人。
中年人的話題多半是談論些過去的事情。
對同樣的事物,在反複地聽過多遍以後,自己就會覺得實際上也知道了。
不是也有象這樣的事嗎?天知道。
“我該走了。
已經到關門的時間。
”
坐在我右邊的人站了起來,我大吃一驚,看了看表,已經十一點半。
兩個小時,簡直不相信時間這麼快就過去了。
無論是誰,一醉起來,大腦的功能就會緩慢、遲鈍。
假若在平時,一分鐘之内大腦可以接收一百個信息,那麼在醉了以後,在相同的時間内,隻能接收五十?三十?也可能是二十來個信息。
為了處理同樣的信息量,在醉的時候一定需要更長的時間。
醉後的這段時間,在感覺上顯得特别不正是因為這樣嗎?
“我,也以後再來。
”
我并沒有必須得早回去的原由,但也站起了身。
“請再光臨。
”
“好吧。
"
出來後看到的僅僅是一棟棟黑色的住宅,四周鴉雀無聲,一片寂靜。
彎彎的月亮在房頂放射着青光,一隻小貓踢了踢垃圾箱,跑了。
“是到車站嗎?”
從後面趕上來的是坐在我右邊。
一直聽我們說話的那個帶眼鏡的客人。
“嗯,到能見到出租車的地方。
”
“噢,一塊走吧。
”
我們肩并肩地往前走。
“這月亮多漂亮啊!”
“是啊。
”
醉意使我感到渾身輕飄飄,涼風也感到十分清爽。
月亮像畫似的挂在天空上,抖落着夢幻般的光芒。
“稍微休息一下好嗎?”
“唉……?”
“在這前邊有一個舊院子……,金木犀、銀木犀,可以嗅到花香……”
夜已經很深了,他能想找到嗎?我轉過頭,望了他一眼,可他并沒有想再說什麼,然後接着說:
“你看,就在這裡。
”
他用手指着。
黑夜裡的視線,也許看得不清楚,這是一棟非常大的住宅地,現在正在改建中。
是把舊的木房子拆掉,然後建築鋼筋水泥的樓房嗎?
“當心腳下。
”
我彎下腰,跟着他悄悄地進了庭院。
為什麼會跟他過來?自己也莫名其妙。
這天晚上,和以往的夜多多少少地有所不同。
盡管隻是略微有些不同……,但是,的确是在什麼地方感覺不一樣。
踏在童年時的路上,心曠神怡,仿佛進入了夢鄉。
“對吧!嗅到香氣了嗎?”
甜爽的芳香,乘着若有若無的秋風迎面而來。
這個院子好像特别地講究,從圍牆下開始就是草坪。
右手有人造山,左手是一條人造小溪。
上面還架了一座小橋。
兩個人坐在平坦的石頭上。
“今晚是寝待月吧?”
他仰望着月亮說道。
“啊?”
“是說—從十五的月亮開始數,十六的月亮以後叫做立待月、居待月、寝待月。
”
他看上去有五十來歲。
可從他說這麼古老、費解的活來看,也許年紀更大些。
“嗯?”
“從十五以後,月亮出來的時間越來越晚。
最初站着等待的,第二次就會坐着等,最後就是睡着等了。
”
“噢!”
我一邊心不在焉地聽他聊天,一邊想起了在櫃台中站着的女人。
她是寡婦嗎?
從把民房勉勉強強地改造成店的情形來看,這種猜測,八九不離十。
“您經常到那裡去嗎?”
“那個店?不,有好久沒去過了,一年也就去一次吧。
”
“她真漂亮。
”
“是老闆娘嗎?”
“對。
”
“過去更漂亮。
”
“是吧!”
“那裡是前陸軍中将的住宅。
雖說是軍人的家,卻沒有生一個男孩。
中将好像為此一直都很遺憾啊。
他有三個女兒,個個長的如花似玉、标緻動人。
”
“是嗎?”
他說話時,常常象要欣賞空氣的味道似的深深地呼吸。
對了,老闆娘也有這樣的習慣,和她那個動作十分相近。
“隻有在戰争中,軍人才吃香,戰後就不行了。
中将在緬甸的戰場上被擊敗而剖腹自殺。
女兒們就不用提啦,就連是大家閨秀出身的夫人也是如此。
說起來,你也許一點都不知道,戰争結束之後,少食缺衣,流浪者到處都是,就别提有多慘啦。
”
“我多少還有些記憶。
”
“是嗎?先是夫人得了肺病,卧床六、七年後死了。
随後,同樣的病魔又纏上孩子們,她們開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卧卧起起、起起卧卧的生活,後來還動了手術,手術後的恢複也不理想……”
“你們以前就認識?”
“嗯,過去我和她們的父親在一起……”
在酒吧間,他一直都是默默無言,可現在話突然多起來而且,仍然是一邊說,一邊做深呼吸。
是肺活量不夠嗎?他是不是也患過肺病?看他這樣子,我既使沒猜對,也不會差得太遠。
盡管如此,他有多大歲數呢?從外表來看,也就是四十多歲。
可是他對過去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隻有玲子的身體還算好些。
所以她又是出遠門買糖食;又是當舞女維持了一家人的生活。
”
我感到很納悶,他所說的玲子是那個老闆娘嗎?
可是。
無論如何,從年齡上來說,不相符合,既使玲子是三姐妹中的最小一個,至少現在不也應該有三十六、七歲了嗎?她的父親在戰争中就死了,所以……
就算是三十六、七歲,她在戰争結束之後的混亂期,支撐了一家人的生活,這無論怎麼想也覺得不可能。
外出買糖食、舞女什麼的……啊,對了,玲子是另外一個女人,那個店的老闆娘也許是玲子的孩子,這樣的話,差不多就對頭了。
我這樣想到,于是就問他:
“玲子是誰呀?”
他又吸了一口氣:
“就是那個老闆娘。
”
“三姐妹的老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