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長哭了!市長同志與他們擁抱,說‘同志們受委屈了’,還和他們留影了呢!”
“市長同志又說:‘搶救飛機的不也是你們嗎?否則你們怎麼會被燒傷呢?你們都是做了錯事的英雄嘛!’”
“市長同志指示——要讓他們住單間!就是局以上幹部才有資格住的病房……”
“市長同志叮囑——要對他們給予細心治療!市長同志随身帶了不少水果,親手将橘子和香蕉剝了皮送給他們吃!”
“市長同志認為,公安局應該向他們賠禮道歉……”
純粹出于好奇的人聽了愈加好奇。
半信半疑的人聽了愈加半信半疑。
但願這件事是吉不是兇的人聽了備受鼓舞愈加高興。
希望“嚴打”準備拍手稱快一番的人聽了愈加敗興愈加惱火……
及至人們看到市長在院長的陪同下出現了,看到他與院長親切地握手告别,看到他滿面微笑和藹可親地向大家揮手緻意,再也沒有人懷疑什麼了。
包括那些義務“探子”誇張地加以渲染和主觀臆想出來的說法,甚至是為了嘩衆取寵的編造,他們全都信以為真了。
覺得高興的人們不約而同擁上前,争相與市長握手。
覺得敗興和惱火的人們退到了後面。
由于他們幸災樂禍準備拍手稱快一番的心理不但沒有獲得絲毫的滿足,反而徹底落空,他們都憎恨起這位王八蛋市長來。
他們認為共産黨的大大小小的市長中,再也沒有比這位王八蛋市長更王八蛋的了!他們打算等城市靠攏日本之後,以“革命群衆”的名義,向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告他一狀!不告白不告!在非常時期,包庇縱火燒毀國家飛機的首惡分子,剝奪無産階級專政對他們的鎮壓權力,哼,一告一個準!不就是國内信件變國際信件多花一元多錢的郵費麼!多花一元多錢便手拿把掐穩操勝券地告倒一位市長,夠便宜的了!何樂而不為呢?将這位王八蛋市長給告倒了,他們的冤家對頭豈不也就活到日子了麼?
尋找到了感覺恢複了往日風度的市長,這會兒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他所面對的人們中,有些人是對他暗暗懷恨在心的。
他被擁上前被對他表示極大愛戴的人們包圍了。
他被自己此行此舉成功的出乎意料的圓滿結果迷惑了。
陶醉了。
正如反過來人們被他所迷惑了被他的仁慈和懷柔手段所陶醉了一樣。
而那些昨夜在想要将功折罪的念頭驅使之下捆綁過“做了錯事的英雄”們的人,混迹于高興的和懷恨的兩種人之間,忽而推波助瀾地擁上前,忽而心裡尴尬地向後退,卻不太容易找到自己的感覺了……
市長一一握伸向他的手,握也握不過來。
“市長,您真是好人!”
“哪裡哪裡,是群衆的覺悟首先感動了我嘛!”
“市長,請回答我一個問題——您是共産黨員嗎?”
“是啊!當然是共産黨員!我也反問你這小夥子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問我是不是共産黨員呢?”
“嘿嘿,我照實說了您可别生氣呀!我覺得共産黨的官員,都是翻臉無情,六親不認的……”
“小夥子,這你可就錯了!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嘛!裡根挨了一黑槍,差點兒送了命,知道那個企圖殺害他的人精神不正常後,還下令釋放了他呢!在特殊情況下,共産黨對人民群衆,理應比美國總統更寬宏大量嘛!”
“我也知道我錯了……您這麼一說,我更知道我錯了!”
市長拍拍小夥子的肩,向人們發問:“哪位同志會日語啊?”
“我……”一位戴眼鏡的女大學生擠到了他跟前,非常樂意效勞地說,“市長同志,您有何吩咐?”
市長指指懸在空中的那條日文标語:“寫的什麼?”
“無産者無祖國,世界為家!”
“這不太好吧?”
“無産者無祖國好像是馬克思或者恩格斯的話……”
“我知道我知道,後來成了法國大革命時期無産階級的口号,‘文化大革命’時期紅衛兵也将這句話寫到過戰旗上。
可咱們現在的情況,不是以上兩種情況啊!再說,這條标語也會讓人家日本人見了害怕呀!好像我們要把人家日本當成祖國,占據為家似的……”
弄明白了寫的不是“喝令三山五嶽開道,我來了”,市長覺得它不那麼觸目驚心了。
但在人家别的國家的門戶前,高懸着“無産者無祖國,世界為家”,仍使他認為有點兒“暴走族”的意味兒。
盡管前半句是馬克思或恩格斯的話吧!尤其對于日本這麼一個彈丸島國,整整一座城市的中國人東渡扶桑,十之七八都是無産者,且自稱“無祖國”,設身處地替人家想想,豈能不使人家神經緊張麼?
“市長說得對,是不太好!”
“還是市長考慮得周到!”
“咱們不能好像要成心惹人家日本人不高興似的!”
人們七嘴八舌表示贊同市長的看法。
“這條标語是我們學校的同學們寫的。
第一條也是,其實大家沒别的動機,第一個氣球升起來了,覺得它怪孤單的。
咱們中國人習慣對稱美,講究成雙成對兒,所以又有同學升起了第二個,當時大家不過是懷着一種簡單的心情這麼做的……市長您看要是改成‘向大和民族學習,向大和民族緻敬’呢?”
日語系的女大學生,一根手指順着鼻梁往上推了推鏡架,和市長進行平等的協商。
市長仰望着那條主要是為了配對兒升上天空的标語,沉吟地說:“那要強多了!不過,若由我來寫,我就這麼寫——‘作和平使者,促中日友誼’。
這就不卑不亢了。
你回去跟你的同學們商量商量,我提的供你們參考。
你想的也行,顯示了我們中華民族是禮儀之邦……同志們,我得趕到市委去了……”
于是人們紛紛尊敬地為他讓路。
這一種尊敬是他看得出來的,也正是他的精神和心理都非常之需要的。
雖然他在下台階!他卻感到自己漸漸高大起來。
他快步走到車旁,轉身向人們擺手。
人們也向他擺手。
以後的幾天裡,究竟誰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