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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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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的上帝呢?我是他們的?還是他們是我的? 他頭腦中帶着一個自己回答不了的問題,情緒滿足而又十分迷惘地離開了…… 市委已不再是一座空蕩無人的到處肮髒不堪的大樓。

    衆神歸位了。

    各個辦公室的主人們都在擦窗子,拖地。

    剛剛沖洗過的濕漉漉的走廊,彌漫着消毒水的氣味兒。

    有幾位女性,在走廊内走過來走過去,一旦發現牆上有特殊的污穢,便用玻璃片兒刮。

    刮淨後,再用砂紙打磨,打磨到刮痕看去不那麼顯眼為止。

     “市長好!” “市長好!” “好,好,大家好,同志們好!” “市長,您看磨到這種程度就可以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

    我看是可以了。

    我說同志們,不必太認真了!日常工作要緊啊!反正以後是要重新粉刷一遍的……” “就是嘛!可管理局長眼睛像長了鈎子,剛才還盯在我們屁股後面,指着這裡說不合格,指着那裡說越刮越髒。

    還說刮得好不好,關系到國際形象問題……” “沒他說的那麼嚴重,我一會兒告訴他,睜隻眼閉隻眼,咱們自己首先看得過去就行了!” 秩序一旦恢複,體現在這座大樓内的一切官僚主義領導方式的劣根性,又開始将人們糾纏得膩膩歪歪的了。

    市長不得不對那幾位女性的“功績”予以充分的肯定。

    因為她們一個個都是那麼一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樣子。

    他看不得她們那副樣子,覺得比牆上的污穢更有礙觀瞻。

     他的辦公室已非常幹淨非常整潔了。

    牆壁分明也用玻璃片兒刮過用砂紙打磨過了。

    地毯吸過了。

    有的地方鋪上了幾層吸水紙。

    就是被撒過尿的地方,看來幹淨和整潔絕非秘書一個人的勞動成果。

     秘書不在。

    桌上筆筒壓着一頁紙。

    他移開筆筒,見紙上寫的是——市長,我去配眼鏡片。

    如您又要離開,請留下行止。

     他在辦公桌後的大皮椅上坐下,欲吸一支煙。

    沒從兜裡掏出煙,倒掏出了一封沒封口信封上也沒一個字的信。

    他記得他離家時是揣了一盒“雙喜”的。

    想了想,想起是在醫院裡“犒勞”那十幾位“做了錯事的英雄”了。

    至于信,卻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在什麼時候揣入他兜裡的。

    肯定是有人在他根本沒察覺的情況下揣入他兜裡的。

    因為這件西服是他離家時新換的。

    因為他離家後根本沒從誰手裡接過什麼信。

     他拿着它,瞧着它,猶猶豫豫的,不知道究竟應該把這封“變”到自己兜裡的厚厚的信怎麼辦才好。

    一看自然就全明白了。

    但怕信的内容可惡,破壞了自己的情緒。

    不看又怕信的内容重要,耽誤了什麼大事。

     終于他還是說服自己将信紙抽了出來。

    共十七頁。

    标着頁數。

    先看最後一頁的署名——王克強。

    一個毫無印象的陌生的名字。

    而且似乎是一個晦氣的名字。

    克強——那結果不是隻剩下弱了麼?叫王克弱才對勁麼!他皺起了眉頭。

    他不喜歡這個毫無印象的陌生的名字。

    因此對這封信産生了抵牾心理。

    當然,還因為它太長了! 及至他一目十行,一分鐘一頁,将十七頁寫滿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的信看完,才斷定王克強這個晦氣的名字乃市立二醫院院長的名字。

    進而斷定對方是在挽着他走的時候,趁機将信塞入他衣兜的。

    這使他不僅對此信更加心有抵牾,而且感到十分惱火。

    尤其可氣的是,這封信分明原本不是打算寫給他的。

    “尊敬的市長同志”七個字,是寫在另外一種紙上,剪下一條貼到信上的。

    他細看信紙的背面,企圖從背面看出原本是尊敬什麼人,但看不出來。

    走到窗前,對着陽光細看,仍看不出來。

    貼上的那一條紙太厚了。

    醫院院長的這一種做法,使他聯想到了不法商販貼假商标的勾當。

     十七頁寫滿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的紙,與其說是一封信,毋甯說是一篇自傳體的申訴書更恰當。

    對方在信中聲明,自己一九八二年就受聘于日本某某大學中醫研究所,但深厚的愛國主義系住一顆中國人的赤子之心,甘願推遲三年。

    可三年後,由于種種政策情況,也由于種種小人從中作梗,卻出不了國了。

    故懇求于“尊敬的市長”,恩準他此次“就近出國”。

    “我已五十五歲了,再過五年,就六十了。

    哪一個國家,還會聘一位六十歲的老頭子呢?要麼,成全我的願望;要麼,本市靠攏日本之後,派人對我進行監視。

    否則,我一腳邁過‘國界’,就别給我扣上什麼‘叛國’的帽子!……”信中這一段話,為了引起讀信人的格外注意,用紅筆劃了雙重水波線…… 他一怒之下,将十七頁信紙揉成一團,扔進了紙簍。

    他相信對方信中所申訴的情況全都是事實。

    也相信在對方出不了國的問題上,的确有種種“小人”從中作梗。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

    我出不了國,他也别想出國!“小人”們這麼想,并且從中作梗,甚而故意刁難,在中國人中是司空見慣的現象。

    沒什麼值得懷疑的。

    他怒的是,要出國便出國,簡單明了,開門見山,兩頁半紙就能寫清楚的事,卻密密麻麻寫了十七頁紙!寫的盡是些自己如何如何愛國的廢話。

    倒好像他所申訴的,不是允許不允許他出國的問題,而是關于他愛國或不愛國的評價問題!洋洋萬言,一行接一行可憐兮兮的文字,卻絲毫也不能引起任何人的同情。

    隻有用紅筆劃了雙重水波線的那段話,讀來還使人感到痛快點兒。

    既然已有打算一腳邁過“國界”的勇氣,洋洋萬言寫滿十七頁紙申訴“恩準”幹什麼呢?到時候一腳邁到日本去就是了麼?既然已孤注一擲決定五十五歲以後不再當中國人而要當日本公民,還喋喋不休地證明自己有一顆多麼多麼愛國的赤子之心幹什麼呢?也太矯情了啊!“就近出國”,想得倒美!替小日本兒省了路費了。

    從這封信中,他也讀出了“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的意味。

    也讀出了“趁熱打鐵才能成功”的破釜沉舟般的“壯士一去不複還”般的悲涼哀怨。

    十七頁!什麼時候寫的呢?從他昨天夜裡在電視中發表《告市民書》,到今天早晨這段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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