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我不妨另起一章,也用些筆墨來表達一下我對布赫爾的女房東,阿德裡安親愛的媽媽的敬意。
但願童年時代所懷有的感激,外加她端給我們的可口的小吃,能夠始終如一地美化這個人物。
要我說呢,在我這一生當中,我還真是沒有見過一位比艾爾絲貝特·萊韋屈恩更為迷人的婦女,我隻要談起她的素樸的、聰慧而随和的性情,我便會肅然起敬,我因此也堅信,那位兒子的天才在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功于這位母親充沛而旺盛的青春活力。
如果說凝視她丈夫那老德意志式的漂亮腦袋令我感到愉快的話,那麼,我的眼睛也同樣喜歡停留在她那令人極為舒服的、絕對獨特的和比例分明的外形上。
她娘家是阿波爾達一帶人,她屬于那種褐色的類型,這種類型在德國各地時有發生,其有根有底的家譜使得外人沒有理由去猜測他們是不是擁有羅馬人的血統。
她的深色的皮膚,她的黝黑的頭發,她那看起人來溢滿甯靜和友善的雙眸,按照這些體征,人家很有可能把她當成羅曼
她的這張臉是一個較短的橢圓,下颏早早地變尖,鼻子不是十分規則,鼻梁輕微下陷,鼻尖有點兒上翹,從容的嘴巴既不妖娆,也不呆闆。
而我上面剛剛說過的她的半遮着耳朵的頭發,則在我逐漸長大的過程中,也慢慢地鍍上了一層銀色,她的這頭頭發梳得非常緊繃平整,完全稱得上油光可鑒,而額頭上的頭分線也使得白色的頭皮露了出來。
盡管如此,仍有幾根松散的頭發在兩耳前非常優雅地——不是經常地,恐怕也不是故意地——懸垂下來。
記得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她是紮辮子的,那時,她的辮子又粗又大,她按照農村的習慣把辮子盤在腦後,逢年過節的時候還會再在上面系條彩色刺繡的發帶什麼的。
城裡的服裝不關她的事,就跟不關她丈夫的事一樣;貴婦人那樣的不适合她,相反,鄉村那半戲裝化的服裝卻合适極了,我們所認識的她穿的就是這樣的衣服,結實的,正如我們所說的那樣:自家做的裙子,配上一件滾邊緊身背心,有些粗壯的脖子和胸脯的上半部從背心的方形領口處露出,胸前再戴上一個簡潔、輕巧的金首飾。
淺棕色的、習慣了勞作的雙手,既不粗壯,也沒有得到過過多的保養,結婚戒指戴在右手上,我想說:這雙手有着極為人性的正确和可靠,故而看着它們就是一種愉快,同樣令人雙眼感到愉悅的還有她那兩隻行動麻利、不太大也不太小的誠實的腳,它們穿在舒适的平跟鞋裡,綠色或灰色的羊毛襪子則緊緊裹住那好看的踝骨。
她的一切都是令人愉快的。
但是,她身上最美的東西卻是她的聲音,按位置劃分,是那種溫暖的女中音,而按說話所用的語言來分類的話,她的口音則稍稍帶有那麼一點圖林根地方的色彩,聽起來格外誘人。
我不想說:“婉轉動人,”因為這個詞有點故意和刻意的味道。
這種聲音的魅力源自一種内在的、而除此之外卻又始終是潛在的音樂性,因為艾爾絲貝特并不關心音樂,也就是說,她并未獻身于它。
有時,當然了,純粹是随手玩玩的,她也會從牆上取下那把用作起居室壁飾的舊吉他來,在上面彈幾個和弦,可能的話,也同時哼唱一段或半段歌曲什麼的;然而,真正的歌唱她是不會去幹的,我敢打賭,要論唱歌的話,她絕對是塊上好的可造之材。
總之,她說起話來非常好聽,我從來沒有聽到過比這更好聽的了,雖然,她所說的話都隻是些最簡單的和最實在的;而且,我也認為,阿德裡安從出身的第一刻起就聽到了母親這自然的、由本能的趣味所決定的美妙聲音,這一點可謂意義重大。
對我而言,這可以有助于解釋他的作品裡所展示出來的那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對聲音的感覺,即使人們很容易反駁說,他的哥哥格奧爾格不也是享有同等的優勢麼,那他的生活道路怎麼沒有受到這方面的任何影響呢。
之所以如此,另外也是由于他長得更像他父親,而阿德裡安則更多地擁有他母親的體征——但這又會與下述事實不相符合,即繼承了父親偏頭痛毛病的是阿德裡安,而不是格奧爾格。
然而,不管怎樣,這位尊貴的死者的總體面貌連同許多細節:深色的皮膚、眼睛的形狀、嘴巴和下巴的結構,統統都是來自母親一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