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嶼,種植大量夏布紡織所需的藤蔓。
貞諒不局限于收購絲,親自體驗藤蔓生長過程,采藤,煮藤,發酵,洗滌,千燥,拉絲,系絲,打結。
每一個工序。
她說,了解手中的絲是怎麼形成的,在織布時能感覺質地知會交融。
這樣織出來的布,又會不同。
島上荒僻,隻有滿山遍野的藤蔓覆蓋累累。
8月時開花,一串串紫紅色蝴蝶狀花朵,使空氣彌漫甜膩香氣。
粗壯藤莖,分出長莖,卵圓形葉片密密覆蓋。
盛夏是割藤好時節,開花之前的藤蔓都未變老。
拉出來的絲輕盈,堅韌,具有自然光澤。
貞諒與一幫當地老婦一起工作。
年輕人不做這件事情,大部分離開島嶼去都市讨生活。
她們在深山采藤蔓,捆紮起來放在大鍋裡煮燙,用海水冷卻,再放進窯坑裡發酵。
一天半後,拿到海裡,把腐爛表皮洗掉。
全都是在夏天做的事情。
她在這樣的時段覺得快活。
穿着碎花裙子在大海邊奔跑,采集花花草草,捕捉螃蟹貝類,等待貞諒收工。
有時貞諒一直忙碌到黃昏,在退卻潮水的泥灘上來回奔走,滿頭大汗。
穿着粗布褲,T恤,頭發盤成發髻包着頭巾。
在中途憩息時,對着大海點起一支煙,神色安閑。
海邊的晚霞絢爛至極。
記憶中的女子貞諒,生命的大部分時間,是在織一匹布。
把從草木中分離出來的植物纖維,纏繞成一團團絲線,裝置在乎織機上。
把線浸濕,之後馬上上機,一氣呵成,否則絲線變幹之後會發硬。
線頭穿過梭子開始織。
一把梭子來回穿梭。
速度極慢。
一個線團能織40公分長、30公分寬的一段。
這是重複的單純的以靜默時光包裹其中的勞作。
貞諒一公分一公分往前推進。
這樣的姿勢和節奏,使年幼的她,覺得詭異而迷人。
貞諒教她背古詩,讀到陸遊的“水風吹葛衣,草露濕芒履”。
說裡面的葛衣,是她在做的東西。
白色夏布如同蟬翼輕薄,輕盈堅韌,閃爍出生絹一般微妙光澤。
這個工作,以時節變化來做回應,而不是依靠機器的孤立行動。
相對于工廠流水線出來的批量化商品生産,更苛刻脆弱,更易出錯,更要付出耐心、勞累、專注。
但同時它帶有人的精神和意志,是活的,具有每分每秒不可預料的錯誤和美。
這是織出一匹布的樂趣所在。
由于植物纖維提取的成本高,産量少,傳統織機又幾近被淘汰,也因為這般勞頓,慎重,在大規模需求商業利潤的流水線工業的時代,這種方式隻能是審美象征。
貞諒去往高山、海邊、島嶼、盆地,收集各種花紋、色彩、布料、繡法。
手工織布,裁剪,縫制出素雅裙衫和童裝,兼具天然植物的染色和手工刺繡,每一件作品售價極高,顧客寥寥。
也有固定客戶收購,主要在日本和歐洲。
她隻以此打發時間。
她們沒有為生計發過愁。
生活也簡單。
貞諒對這門古老乎藝的狂熱執着,顯然帶有其他目的。
這是和喧雜快速的時代背道而馳的一件事情,她的生命企求一種倒退。
或者說,她在試驗一種逃逸方式,代價是她們漂泊不定從無歸屬的生活以及與社會和人群的隔離。
13歲那年。
貞諒對她說,信得,我們住到臨遠去。
她問,我們會住多久。
貞諒說,不知道。
也許不再走。
我開一個店鋪,你上學交朋友。
你已長大。
清遠山如同天然屏障截然封閉,使古都臨遠成為一顆孤立心髒。
山巒連綿起伏,幽綠蜿蜒,種滿竹子、松柏、香樟、楓楊,四季常青。
山頂有古老荒廢的清遠寺。
清遠湖水波激淞,夏雨冬雪,為世人敞開胸懷。
這座城池四季分明。
春天碧柳紅桃,夏天滿湖荷花,秋天桂花飄香,冬天臘梅綻放。
它使臨遠人心平氣和生活在當下。
賞花,喝茶,望月,觀潮,聽曲,蕩舟,踏青,嬉戲。
與自然不可分隔互相融合的關系,使它回避人為摧毀。
大部分城市在前行,臨遠某些部分已死,這使它保留古意,維持尊嚴。
臨遠有依傍有憑靠。
它不是在荒地上全新堆壘出來的城市,除了交易一無所有。
也不是被摧毀太重的舊城,餘生創傷深重失魂落魄,如同歧照。
青石闆小巷,大宅院落,牆頭探出薔薇花,集市,濕潤清透的空氣,樸素日常的生活氣息。
其他城市的人,來臨遠旅行,熙攘一陣便也走了。
新的人重又抵達。
臨遠從無在寂寞中空落,也不在熱鬧中忘形。
如同一個午夜的遊樂園,即使燈火通明的盛會接續不斷,依舊是與世間喧雜有隔離的所在。
它是與世人相接無礙的遺世獨立。
她說,生命短暫,時間有限,所以,盡量去别處看看。
選擇喜愛的地方停留。
貞諒選擇在這座城市居住。
13歲。
她是眼神明淨神情老練的少女,熱衷在眼皮描繪一根細細的黑色眼線。
觀察身邊事物和人群,警惕靈敏。
深夜起身,仰頭觀望星空窺探銀河奧秘,也喜歡竹林中漫步的野貓、廊下午夜盛放的白色昙花、栖息在鳳仙花叢中的蜚火蟲。
大雨中奔跑。
沒有路徑的森林中尋找蘑菇。
空曠湖水中脫掉衣服遊泳。
還有蓬蓬裙,音樂,詩歌,閱讀,繪畫,電影,遠行。
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