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有些貞諒用相機拍下來,有些用素描繪畫,有些買下打包寄回去。
因為見多識廣,家裡全無章法,把東方傳統器物與歐洲氣質的家具搭配,和諧自在的折中風格,令人眼目一新。
從小她知道要有心頭所愛。
睡房裡,放置衣服的是一個有貝殼形裝飾的櫥櫃。
淺淺的天藍色,如同清晨初醒的天空,這藍色使她靜谧。
廚房有一個門闆鑲嵌玻璃的桃花心木櫥櫃,打開之後,裡面随意擺放收集的餐具、茶杯、碗盞。
這個櫥櫃是她的寶藏。
她說,她教會我什麼是對物品的審美和尊敬之心,而不是一種虛榮的彰顯。
不是簡單的金錢衡量,也不是粗暴的占有。
那更應是一種溫柔而敏感的彼此探測。
她說,我小時候,記得百褶麻質裙的藍底十字形花紋,隻有老撾高山少數民族才會如此刺繡。
用各色絹絲制成花朵串起來的項鍊,一起動手制作,布料來自日本奈良集市上售賣的古舊和服。
顔色花紋已難以尋覓。
戴着項鍊參加學校舞蹈演出。
這些個性強烈的物質存在,使她意識到與衆不同。
與人群保持距離,是一種品格所在。
36歲的貞諒,與27歲時,變化不大。
封閉單純的藝術工作,使她内裡清空,外形停滞不再生長。
有時她的面容甚至有一種倒退之意,漸漸回複少女時青澀和輕盈。
保持内心專注,強盛勞作。
另辟蹊徑的生命内容,塑造出一張與之相稱的面容。
不讀雜志報紙,不看演出展覽,抽煙,刺青,喝烈性酒,把香槟威士忌混搭來喝,開快車,服用各種藥物,包括鎮定劑安眠藥抗抑郁藥。
每年會寫一次遺書。
這些特性并不自相矛盾。
常年離群索居,放棄資訊,但她對生活的感受并不乏味單調。
相反,那是層出不窮充滿無盡可能性和想象力的熱情和敏感。
貞諒在花園裡種植果樹,春天開出熱鬧花朵。
她在樹下擺設大塊青石,引進一亂清泉,開花時欣賞落花鋪滿石塊,覆蓋水面,做有心的看花人。
她偏愛一切有香氣的白色花朵,桅子,玉替,茉莉,玉蘭,佛手,百裡香……種植于庭院瓦罐陶盆。
也喜歡幽蘭,臘梅,翠竹,松柏,蟹爪菊,牡丹。
植物與人的心性有響應之處。
她愛花不分彼此。
來自哪裡,做過什麼,始終是謎團。
她絕少提起往事,過往如同沉人海底的巨船不見天日。
少女隻能自動把它棄絕,不再抱有希望接近成年女子的内核。
有時,她獨自出門旅行數日,不會超過一周。
信得被寄托在鄰居或熟人家裡。
出發前她把行囊放在路邊,蹲下身,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眼睛,說,我出去有事情要做,結束就回來。
你等我。
貞諒語氣不動聲色,希望她以平常心接受離别及人與人之間不落牽挂,學會自處和等待。
并最終理解人與人之間不需糾纏粘連,而應保持随緣自在。
她的個性裡,沒有親密粘着,卻有一種隐蔽變幻。
這使她成為一個無法捉摸的有神秘感的母親。
我們從來都不是關系親密的母女。
她說。
與他人幹燥而清潔的關系,對聚合别離淡然,是旅程中需培養的與人相關的任務。
或者說,習慣走在路途上的人,必須習慣無情。
那一年。
男子琴藥來到她們的身邊。
他來她們家裡幫忙種樹。
健壯沉默的男子,穿着藍色汗衫,粗布褲子,夾趾拖鞋,開一輛破舊載貨車,敞露車廂上放着四株櫻桃樹。
他在花園裡千活,動作沉穩有序,常識豐富。
挖土掘坑,植樹埋肥,剪枝澆水,很快把果樹全部種完。
他不算高大,但卻俊美,身形勻稱。
肌肉因運動和勞作呈現飽滿結實,黝黑皮膚滲透細密汗水。
幹完活,脫下汗衫,用花園裡水龍頭的涼水往臉上和身上潑撒,洗睑擦身。
男子收拾梅,把汗衫套回去。
舊衣服散發出一股汗液氣味,如同收割後的草地辛辣強烈。
她每次聞到清新的泥土腥味總會渾身一凜,抽動鼻子深深呼吸。
這是同樣的質地。
他的脖子,乎臂,背部,胸腹,腿上,散布紅色小痣星星點點,微微凸起,讓人渴望把指尖媳在其上,如同在一幅廣闊的地圖上探索标示。
一個可以沉迷其中的規則單純的遊戲。
在内心的模拟中,她做到了。
她走過去遞給他礦泉水。
站在薔薇花架下,感覺很熱,長發濕液德,糾結濃黑。
13歲時,她着迷于派對或演出時才适合的白紗蓬蓬裙,也許是它密密層層的蕾絲掠動,發出細簌聲響,使人感覺從大海深處蹿動而出。
以此隔離周遭與人群。
她在日常場合裡穿着,跟貞諒上街,花園裡遊玩,去書店圖書館,餐廳吃飯,旁若無人,引來紛紛側目。
他低頭看她,眼睛露出機敏微笑。
他說,這裙子好看,你是不是睡覺都不想脫下來。
内心明了她細小所在。
她說,貞諒邀請你晚上在家吃飯。
現在你跟我去玩。
他31歲。
講話慢騰騰,仿佛腦袋跟不上唇舌的反應,令人無從捉摸是故作木呐還是存心戲谑。
眼睛有時看起來懶怠散漫,沒有目标,有時又亮光閃閃,顯示出銳利,直接,令人一不小心堕落于此。
站在他的身邊,如同行走于一道孤絕山崖邊緣。
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