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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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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這一檔次的姑娘,還是值得用些心思進一步勾引的。

    何況她說“咱倆的事兒好商量”。

     于是他認真負責地維持起秩序來。

     老太太幸虧有婉兒幫着賣,有那男人維持秩序,不多時,滿滿一箱雪糕便所剩無幾。

     老太太很高興。

    婉兒也很高興。

    那男人更高興。

    因婉兒高興而高興。

    他認為婉兒的高興之中,有他的“貢獻”在内。

     他說:“小姐,咱們該走了吧?” 婉兒說:“你還沒請我吃雪糕呢!” 老太太忙說:“姑娘,你們吃,吃,大娘正不知怎麼感謝你們呢!” 那人便從箱内拿出兩支雪糕,遞給婉兒一支後,自己吃了起來。

     婉兒說:“你不付錢,算你請我呀?不純粹借花獻佛麼?” 那人趕緊從兜裡掏出一把零錢,放在箱蓋兒上,點數夠買兩支雪糕的,放入錢箱。

    其餘的,一摟手兒,放進了兜裡。

     婉兒乜斜着他,俏笑着伸出兩根手指。

     “吃兩支?” 他又取出一支遞給婉兒。

    又掏出些毛票和鋼兒,認認真真點數。

     婉兒說:“你大方些,掏一張整票兒行不行?” 那人說:“整票太大,就怕找不開呀!” 婉兒說:“我能吃二三十根呢!” 那人不禁一愣,瞧着婉兒目瞪口呆,說:“姑娘,你盡管吃。

    剩下這些大娘一根也不賣了,夠你吃!” 那人終于明白,老太太和她并無什麼特殊的關系。

    所謂“我大娘”不過是對任何老太太的叫法。

    他不知婉兒是在考驗他出手大方不大方呢,還是存心耍弄他。

     婉兒又說:“你瞧着我幹什麼呀?先付定金吧!” 那人又一摟手兒将零錢收起,從西服内兜取出了一隻沉甸甸的大黑皮夾子。

     婉兒已将一支雪糕吃完,一把奪了過去。

     “你!” 那人神情變得十分緊張,兩眼都瞪大了。

     婉兒打開他那皮夾子一瞧,錢還真不少。

    全是五十元或百元大鈔。

    将皮夾子塞得滿滿的。

     婉兒抽出數張一百元的,往雪糕箱内一丢,将皮夾子還給那人,挽着他的胳膊就走。

     “你,你給了她多少錢?” 那人欲點皮夾子裡的錢,弄清楚自己的損失。

     婉兒說:“才給了五六張呀,你親眼看見的!我陪你玩兒,你對我大娘表示點兒孝敬,還不應該的嗎?” “姑娘,姑娘,姑娘你等等!你這是怎麼回事兒呀?你把大娘弄糊塗了!” 老太太在他們身後直喊。

     婉兒回頭說:“大娘,别喊了。

    我心裡明白就成!” 她挽着那外省的小個子男人,邊走邊吮雪糕。

    城市仍在晃動,而且幅度越來越大了。

    兩人一會兒被晃到馬路這邊兒,一會兒被晃到馬路那邊兒,像一對兒雌雄醉鬼。

    那外省的小個子男人,胳膊不但緊夾着婉兒的胳膊,而且牢牢抓住她的一隻手腕,分明是怕她跑了。

     “姑娘你可别把我當成二百五!”他說,“你把我的錢給你大娘了,那也算你收了。

    收了我的錢,從現在起,你就得聽我的!如若不然可有你好瞧的!” 婉兒說:“我聽你的,不就是玩兒嗎?我這人頂愛玩兒啦!你想上哪兒玩,我陪你上哪兒玩。

    你想怎麼玩兒,我陪你怎麼玩兒。

    咱倆現在這樣,不就挺好玩的嗎?是吧?”她嘴上說着,心中暗暗思忖着擺脫小個子男人的方法。

     兩人那可真叫是名副其實的“軋馬路”。

    至路口,不遠處有一治安警察,騎在摩托車上,以目光巡邏。

    因路面晃來晃去,他不敢啟動油門,也隻有騎在摩托車上待那兒不動。

     婉兒有主意了,說:“快放開我,那是我哥,叫我哥看見咱倆這樣,他準揍你!” “誰是你哥?在哪兒?” 他并沒立刻放開她。

     “就是那位治安警察呀!哥!哥!” 她叫起來。

     治安警察聞聲望向他們。

     他迅速之極地放開了她的手,從她的胳膊彎裡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你在這兒等着,千萬别走!”婉兒叮咛地說,“我得去告訴我哥一下……” “告訴他什麼?” “告訴他你這個外省男人請我吃了兩支雪糕,條件是我從現在起就得聽你的,陪你玩幾天。

    要不,幾天不回家,我媽不得急死呀?” 說罷,轉身朝治安警察急匆匆而去。

     那治安警察,一直望着她走到他跟前,困惑不解。

     婉兒不好意思地說:“哎呀,我認錯人了!從那邊看,你簡直和我哥太像了!” 對方想離開這地方,又不願在城市的晃動之中推着摩托車。

    不離開,已經待悶了。

    正愁再這樣待下去,自己會悶傻了。

    忽然婉兒這麼個水靈靈俏生生笑盈盈的姑娘從天而降,還錯将他認作了哥,哪肯輕易放過她呢?上下打量婉兒,見她穿着件連衣裙,蟬翼兒似的薄透,隐隐約約透着窈窕身形,覺着自己也一陣沁心的涼快。

     他精神為之頓爽。

    問:“你哥也是幹我們這行的?” 婉兒回答:“是呀!” “幾處的?” “這我可不清楚了!聽他說過,好像是二處的。

    ” “二處的,那跟我不是一個處。

    什麼名字?” “李兆明……” 婉兒順口胡編了個名字。

     “二處有位李科長,不過我跟他不熟,大概是你哥吧?” “我哪兒知道呢,但我哥是科長。

    ” “那準是了!有什麼話兒需要我捎給他麼?這幾天我們哪一個處的人都消停不了。

    他當科長,估計得夜夜值班,别指望他能回家住啦!” 婉兒一笑:“他已經有他的家了。

    用不着我當妹妹的牽挂他了。

    你見了他,隻告訴他,我和我媽一切都好,他甭惦念。

    ” “沒問題,保證捎到話兒。

    ” “那就拜托您啦!” “這麼客氣幹嗎!等着你的男人,是你什麼人呀?男朋友吧?” 隔兩根電線杆子遠,他看不清那小個子外省男人的相貌,語氣中流露着酸溜溜的妒意。

    他倒也不太想掩飾這一點。

     “他呀?” 婉兒轉身指着那小個子外省男人:“他是我表叔。

    幾天前從外地來我家串門兒的。

    這不趕上了,一時回不去了嘛!” 那小個子外省男人,不知婉兒究竟對她當治安警察的“哥”怎麼講,見婉兒指他,“做賊心虛”,有些發毛。

    想拔腿便走,又有些撇舍不下婉兒。

    更遺憾他那幾張百元大鈔的付出。

     婉兒又指着他說:“他膽兒可小啦!不信你叫他過來,他準轉身就跑。

    ” 年輕的治安警察也向那小個子外省男人一指:“喂!你過來!過來過來!” 那小個子外省男人心想過去了準沒好結果,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真的轉身便跑。

     婉兒高喊:“你往哪兒跑!站住!叫你過來就過來……” 他跑得更倉皇了。

    撞在一棵樹上,接着被晃到馬路另一側,又撞在一根水泥電線杆上…… 年輕的治安警察說:“你表叔膽兒太小了,知道會把他吓成這樣,我不叫他了……” 婉兒說:“不瞞您,他進過‘局子’,有過‘前科’,因為在公共汽車上調戲婦女。

    打那時候起,一見穿警服的就害怕。

    我讓您叫他,也是鍛煉鍛煉他的意思。

    能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就好嘛!是吧?”望着逃之夭夭的小個子外省男人,婉兒暗自開心。

     年輕的治安警察說:“那是那是。

    以後,你應該常帶他到公安局,找我玩玩。

    和穿警服的人在一起混熟了,就不會覺得我們多麼可怕了。

    我們也是人嘛。

    也有七情六欲嘛!”說完,他以七情六欲都特别旺盛的目光,瞧定婉兒的臉,“我姓張。

    弓長張。

    你一打聽一處的小張,公安局人人知道!” “那我一定常帶他去找你玩兒!” 婉兒給了對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從容地離開了他。

    走幾步,覺得似乎不足以抵償他對她的“幫助”,又轉身向他揮揮手,補發給他一聲甜蜜的“拜拜”。

     他一直目送她走遠。

    心裡美滋滋的,像上級平白補發給他一個月工資…… 聽人們講,外地的也罷,本市的也罷,凡是那些無家可歸的人,皆分為三六九等,安排在指定地點臨時歇息。

    局級幹部在一幢賓館裡。

    那兒專為他們設立“服務站”。

    處級幹部在一個招待所裡。

    處以下幹部和一般黨政新聞文化科研單位的人,在幾家小旅館裡。

    本市的“三八旅館”,騰空了,專收容婦幼病殘。

    其餘的些個人們,有親的投親,有友的靠友。

    無親無友的,差不多全在火車站的候車室機場的候機室。

     火車站廣場前一排旗杆上,四角平固定着十幾米長的巨幅白布,允許栖身于那兒的人留名。

    但不許留言,怕人們當信紙用,不夠長。

    當前途是光明的而不是黑暗的,充滿了希望而非預示着絕望,人們恢複秩序的本能和維護安定的熱忱,同人們在感到末日來臨之際的破壞能量摧毀性沖動是一樣高漲的。

     幸虧這座浮城将要靠攏的是日本。

    婉兒她心中暗想,若是古巴,若是羅馬尼亞,若是波蘭,若是越南……不知此刻人們會在幹些什麼,眼前會出現些什麼場面,自己的個人命運又将會怎樣…… 日本,日本,“日本”兩個字,似乎使男女同胞都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好像中國倒像外國。

    好像落葉歸根,遊子年老,集體從外國回祖國似的那麼一種情愫那麼一種心勁兒…… 她先在十幾米長的巨幅白布上尋找名字。

    沒發現孟祥大爺女兒女婿的名字。

    便立即到機場去了。

    那裡同樣有十幾米長的巨幅白布。

    從上面也沒發現她要尋找的名字。

    她猛地想到,他們大概是不必留名的。

    孟祥大爺死後,除了她婉兒,還有誰關心他們的下落呢?于是她幹脆在候機大廳内尋找。

    居然被她尋找到了。

    不過隻尋找到了小紅的丈夫。

    當他從地上撿起一截煙頭時,她一眼發現了他。

     “廣志哥!” 她喜不自勝。

     “婉兒!” 他出乎意料地瞪着她。

     “你可讓我找得好苦!” “你找我幹什麼?” 他與身旁一個神情麻木的吸煙人對了火,蹲下去,猛吸起來。

     周圍形形色色的人,以各種各樣的目光望着他們。

    那些人如同底艙船客,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身下是發給他們的席子。

    這裡男人多,女人少。

    幾堆男人在打撲克賭錢。

    為數不多的女人的目光,都有種希望在這兒撿到什麼的貪婪。

    她們東瞧瞧,西望望,黃鼬似的在男人們之間穿行過來穿行過去。

    分明是要引起男人們的注意。

    撞在他們身上,也不道歉,隻對他們笑。

    然而男人們對她們都不感興趣。

    當她們對他們笑時,他們毫不掩飾他們的反感。

    有的立刻将頭扭向别處,有的還低聲用不堪入耳的髒話罵她們。

    她們挨了罵,仿佛很開心,更加笑得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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