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李三人已到了月亮門前,李旸道:“柳兄先在此少候,我向家父回禀一聲。
”
便先走了進去,一會走出相喚。
柳春先在外面,隻覺門内綠陰陰的,另具一種清幽雅潔的景象,燈彩也沒有别處富麗繁多,及至走進一看,圓門内地頗寬敞,近門一條細白碎石砌成的人行道路,左是一片竹林,好在行列甚稀,每株相隔最近的也有六七尺,底下疏落落的,上面卻是枝繁葉茂,又都是離地兩三丈方始發枝生葉,碧幹幹霄,翠葉梢雲,宛如一張天幕,撐在那兩三畝大小一片院落上面。
林中也無什花果燈彩,大雪之後,莊中到處玉砌銀鋪,不知怎的,小靈湘館内獨不見一點雪迹,氣候也比門外溫暖。
柳春覺着門内宮燈都在右側回廊曲檻之間,絕照不進竹林中去,地又廣大,内裡一燈不見,又不似别處還有雪光反映,看去直似竹陰清晝,隻管日光為遊雲濃蔭所掩,不能下照,因為疏林高秀,仍受天光,除了一片濃綠映人眉字外,依舊到處清明,又似碧空晴弄,華月吐輝,清光斜注,陰影毵耗,碧雲如水,濃淡分明,越看越覺奇怪,心正尋思。
李晃笑道:“你見林中無燈,不顯黑暗,覺着奇怪麼?你往東南角上看,那不是月亮麼?”
柳春擡頭一看,東南林隙果有一幢奇石矗立,雲骨堅瘦,宛如一座小峰,高出林表,高雖不到前莊堆雲峰的一半,形勢生動飛舞和姿态的靈秀攘異,尚有過之。
那石峰上豐下削,與一列假山相連,成了東南方的一面天然屏障,通體碧苔深深,蒼然如繡,峰頂還建有幾間竹屋,外植三五矮柏古梅之屬,最奇是近頂之處有一突出怪石孤懸空際,一輪冰盤也似的明月正挂其上,仿佛陽烏初墜,皓魄始升,暫時掩映依附在峰巅崖角之間,轉眼就要離開峰側待往中天升起的情景。
清光斜射,照滿全林,故此綠陰疏密,到處光明,方想說這月亮真好,猛想起今晚正是除夕,何來明月?情知主人使的狡狯,重又細看,宛然一輪明月,隻是光華好似專照下方,又沒有平常所見月亮當中的山河社稷陰影,通體晶瑩,光芒四射,微覺有點火氣,不似真正贍魄,一任光華多亮,隻管華彩流光,不見芒角,明輝澄靜,一片清寒,這才看出不是真的,隻不知是何寶物奇制,會有那麼晶明一團光華?正想同時,李旸笑道:“家母自來喜靜惡喧,不愛繁富景物,為了新年佳節,不得不從衆張燈,點上幾盞,所以全莊燈彩輝煌,争奇角勝,隻小靈湘館最少應景而已。
那月亮乃家母所設,自來就有,也算是一盞天燈,但不點燭。
外殼是個水晶球,内裝水銀,并有一粒寶珠懸在其中,人工之外加上一點法術,雖沒有真的月亮清光四照,遠近如一,照近處卻夠亮呢。
”
三人邊說邊走,不覺折人回廊,轉過東偏亭謝,穿越出去,走到另一院落以内,隻見白石鋪道,靈莎柔細,問以蒼苔,徑外滿植幽蘭和各種香草,兩邊并無院牆,各有一列人工堆砌的危崖峭壁,最高之處不過四丈,參差低昂,各具奇勝。
上面也生着許多倒挂的蘭慧,通體綠油油的,和來路所經一樣,見不到一點殘雲影子,碗葩吐芬,幽香細細,前面又是幹竿修篁,圍擁着一幢精舍,但均一兩丈高的細竹,妙态娟娟,時發清吹,一片綠雲,吃四外宮燈明光一照,映入眉字,皆成碧色,比起外間的竹林亭館、明月孤峰,幽靜之中,别具一種清麗之緻,光景又自不同。
那精舍不甚高,通體不見磚瓦,從頂到底俱是大小竹筒竹幹所制,顔色仍作新綠,如有生意,雕摟精絕,巧奪天工。
房共六間,四明兩暗,左半四間通敞,門在右偏,有門無戶,湘簾餌地,燈光映處,瑟瑟清波,如将流走,四面筠窗洞啟,甚是敞豁。
柳春連見園中樓台亭榭,無一處不是華貴高雅,富麗裔皇,方想外表如此,裡面陳設雖不似别處富麗,必定另是一種高雅的講究。
忽見門内走出一個垂窘侍女,将湘簾打起,随同走進。
門内石地如玉,光可鑒人,壁上懸有雙劍一琴,另一青玉矮琴幾上也有一琴橫陳,前有一形制奇古的三足小玉爐,幽香郁沉,餘煙猶袅,幾側遺有一素絲香囊,似是一曲初罷,人去未久。
此外橫臨甫窗有一金捕長案,對面各有一個古樹根雕成的曲腕大椅,案上筆硯精雅,位列井井,一邊陳着畫具,一個竹根大筆筒内斑管如林。
靠牆一長排書架,缥缃千峽,整然羅列。
當中有一丈許大圓玉桌,上設茶具,旁列四石鼓。
另一窗前,有四尺方圓樹根雕成的矮桌,上設圍棋,棋盤就畫在桌上,旁有兩個細竹絲編成的棋簍,子分青白二色,俱是上等美玉,此外還有幾件玉墩竹凳和一個矮琴幾。
全室清潔如拭,不染纖塵,七八丈見方一間敞室,陳設用具寥寥無幾。
右邊明為兩個暗問,前後乃是通連,隻中間有一做裝飾的紅色方竹隔欄。
每邊一個玉床,榻上各有一床蝦須席,一個朱竹枕。
前室中間地上有一小丹爐,對放着兩個細草織成的蒲團,旁邊散放着幾個矮玉墩。
當窗長案之上,一頭放着一個大花瓶,中插山茶梅花,一個長方大玉盆,内植着百數十箭水仙,盆底鋪着五色石子。
北窗有一方竹卧椅,上面倚着一個前朝文生打扮的少年,手裡拿着一本《漢書》,似剛放下。
李旸道:“這是家父。
”柳春眼尖,早看出少年不過二三十歲,貌相并不似前見諸人美秀,但是天庭高廣,目蘊精芒,英姿飒爽,神态甚是沉着,隐有威棱,知是三老李清苕六子李同,聞言忙稱“師伯”,趕前跪拜不疊。
李同喚起笑道:“我早想見你,昨夜因往三道嶺去迫那夥毛賊就範,回來便是全莊年終公祭,今日又有事應辦。
為這幾個鼠類,倒忙了好幾天,此時方得一點清閑,特地抽空喚你到此一談。
好在沒有外人,你和旸、晃兩兒都坐一旁聽我說吧。
”柳春早問出李同為人率真,不喜人拘束小氣,略微謙謝,便即領命就座。
李氏弟兄也在右側玉墩之上落座。
李同略問柳春家世和習武經過,然後說道:“本莊五老大公,自從昔年離開峨眉仙府,看出天下已定,當道已在竭力收拾人心,雖然邊隅各省仍有軍事,北兵所過之地不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