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先生是不是也是畫家啊? 她大談那個租房人的目的,恐怕隻是為了表示自己的這一猜測,同時也弄清楚,自己大緻在和什麼人打交道。
當她得知他們一個是作家,一個是音樂家時,便恭敬地揚起眉毛說,這種情況比較少見,也比較有意思。
而畫家則不然,他們可是遍地開花,多如牛毛啊。
兩位先生相當嚴肅,這一點她也是一眼就看出來了的,而畫家們卻不同,他們大都是些輕浮放蕩、無憂無慮之徒,對生活的嚴肅沒有多少興趣——她所指的并不是那種講究實際的嚴肅,比如掙錢之類的事情,而是,如果她談嚴肅的話,那麼,她更多地指的則是生活的沉重,生活的黑暗的方面。
當然,她也不想冤枉所有的畫家,因為,比如說她當時的那個房客,人家很快就表明自己是個例外,是個很安靜、很内向的人,一點也不逍遙自在,心情反倒十分沉重——而他的畫看上去也是如此,不外乎迷霧重重的沼澤氣氛和孤獨寂寥的森林草地,所以呀,銀行行長施蒂格爾邁爾居然選中其中一幅,而且恰恰還是最為陰郁的那一幅,給自己買下,着實叫人感到奇怪:他這個金融家想必也有發愁的時候。
她坐在他倆邊上,腰闆挺直,棕色的、稍稍有點斑白的頭發梳得平整而緊繃,白色的頭皮因而清晰可見,身上套着一件方格紋料理圍裙,圓圓的領口處别着一枚橢圓形的胸針,一雙手小巧靈活,修長優美,十指交叉地放在桌面上,其中的右手腕上還戴着一隻光滑的結婚手镯。
盡管她的話裡夾雜着“就是麼”、“聽見沒”、“是不是唦”這類方言,不過,她的語言總的講來還是相當純淨的,她說她喜歡藝術家,因為他們都是些善解人意的人,而理解又是生活中最美好和最重要的東西——畫家們的輕松愉快實際上也是以此為基礎的,理解的确有輕松的和愉快的兩種,而另外還要弄清楚的是,應該優先考慮兩者中的哪一個。
或許最合适的是某個第三者:一種冷靜平和的理解。
藝術家當然得住在城裡,因為那裡有與他們息息相關的文化發生;其實,他們和農民打成一片要比和城市市民正确得多,農民由于是生活在自然當中,因此也就更接近理解,而那些市民呢,他們的理解不是萎縮,就是遭到壓制,因為這些人為了維護資産階級秩序不得不這樣做,結果就是,這種做法恰好導緻萎縮。
不過,她也不想把城裡人說得一無是處;例外總是有的,或許還是些隐秘的例外,姑且再舉銀行行長施蒂格爾邁爾的例子來說吧,他買下那幅沉重的畫,以此證明他所懷有的諸多理解,而不僅僅隻是對藝術家的理解。
她接下來請她的客人們喝咖啡,吃斤糕
“那好吧,”她說道,“隻是遺憾得很,我家馬克斯(即施魏格施迪爾先生)正在外面地裡幹活,和格雷翁一起,這是我們的兒子。
格雷翁新買了一台撒肥機,他們想試試它好不好使。
看來隻能由我代勞了,還請兩位先生務必将就一下吧。
” “這可不叫将就,您太客氣了,”他們一邊回答,一邊起身和她一起穿過這座結實耐用的樓房,沒走幾步,就來到前面,參觀了主人家的起居室,這裡是四處彌漫的煙草氣味的發源地;再往下走就是那間修道院院長室,一間讨人喜歡的屋子,不是很大,同整棟樓的外部建築風格相比顯得有些落後,就性質而言,倒更像是1600年代,而非1700年代的,牆上裝有護牆闆,地面鋪的是木闆,但木地闆上沒有鋪地毯,一塊用皮革制成的裱糊布緊貼在格栅平頂的下面,窗龛扁平隆起,窗龛的牆壁上是聖像,嵌進鉛環的玻璃上鑲着正方形的玻璃畫,五彩斑斓;一個壁龛,裡面挂着一把紫銅水壺,壺的下方放着同樣質地的水盆,一個壁櫥,上面安裝了鐵手镯和卡鎖。
一隻角凳上了皮墊套,還有一張橡木桌,夯實沉重,放在離窗戶不遠處,形狀宛如一口箱子,桌面經過抛光處理,下面的抽屜開得很深。
桌面的中間部分低陷,邊緣高出,加裝了一支供閱讀用的雕花斜面架。
桌子的上方自格栅平頂向下懸挂着一隻巨大的枝形吊燈,吊燈表面殘留的蠟燭清晰可見,這是一件源于文藝複興時期的擺設,它不規則地伸向四面八方,最終以獸角、掌狀鹿角頂之類的奇形怪狀收場。
對于這間修道院院長室,兩位來客可謂贊不絕口。
席爾德克納普甚至若有所思地點頭說,應該在這裡安家,在這裡生活,施魏格施迪爾太太聽罷,卻向他表示了自己的懷疑,說這樣對一個作家會不會太孤單,太遠離生活和文化了。
她還領着她的這兩位客人登上樓梯,上到二樓,那裡有很多卧室,沿着刷得雪白、散發着黴味的過道一字排列,一間挨着一間,她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