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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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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情況則正好相反,那裡保留了這個教派的一個分支,所以,在這段時間前後,他們還維護着這種風格,而且,盡管這種風格,同拜瑟爾親自培養的以法他合唱相比,僅僅隻能算得上是對後者的一個微弱的回響,然而,無論是誰,隻要聽過它,就會對它終生難忘。

    克雷齊馬爾說,他父親年輕的時候還常常能夠聽到它,而他父親上了年紀之後,隻要是一說起它來,每次還都會忍不住熱淚盈眶。

    那時,他在雪山附近過夏天,在星期五的晚上,也就是安息日的開始,他騎馬去了一趟,目的隻是想跑去看看那些虔誠的人是如何在他們的祈禱屋裡做祈禱的。

    不曾想,打那之後他跑去的次數就勤了起來,每個星期五,太陽落山時,他就會由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渴望所驅使,備好馬鞍,騎上三裡路去傾聽這種風格的歌唱。

    這種歌唱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這個世界上任何别的東西都不能與之相比。

    老克雷齊馬爾說,他進過英國、法國和意大利的歌劇院,但那裡都隻是給耳朵聽的音樂,而拜瑟爾的卻是深入靈魂的聲音,這種聲音不多也不少,正好就是那種對天堂的最初的體會。

     “好一門偉大的藝術,”報告人在報告的結尾這樣說道,“它,似乎能夠脫離時間和自身在其中的偉大進程,進而發展出這樣一段小小的特殊曆史,通過不留痕迹的旁門左道走向如此奇特的歡樂幸福!”—— 我和阿德裡安聽完這個報告回家的情形,我現在還記憶猶新,那就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

    當時,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彼此也并沒有怎麼多言語,盡管如此,我們卻久久不能分手,我陪他走到他的伯父樓前,他又從那裡反過來送我走到我家藥店,而我接下來又和他一起折回帕羅夏爾大街。

    當然,這在我們之間也是常有的事。

    我們倆拿拜瑟爾這個人,拿這個獨霸一方的長官及其精力旺盛的活動能力尋開心,我們一緻認為,他的音樂改革很容易讓人想起特倫慈[25]作品裡的一句話,即:“用理智行滑稽之事”。

    不過,阿德裡安對于這個奇特現象的态度卻通過一種非常有特色的方式和我的區别開來,很快,這種方式就要比這件事情本身更讓我傷腦筋。

    也就是說,與我不同,他注重的是在嘲笑的過程中為自己保留那份贊賞的自由,即那種權利,說得難聽一點:也就是那種保持一種距離的特權,而友好接受的可能性、無條件的贊同、一半的欣賞,連同冷嘲熱諷和哈哈大笑一起,都包含在了這種距離之中。

    這種對諷刺性的保持距離的要求,對客觀性的要求,總的看來,在我的眼裡,始終就是一種不同尋常的傲慢的标志,而這種客觀性顯然更多涉及的是那個自由的人格而非那件事情的聲譽。

    應該承認的是,在那時,如果像阿德裡安那樣,小小年紀就表現出這樣一種态度,那是免不了有些狂妄之嫌的,是會令人感到不安的,也是會讓人有理由為他的靈魂能否得救而感到擔憂的。

    當然,對于那些具有素樸的精神形式的戰友而言,這種态度同時又是給人印象極為深刻的,而我既然愛着他,那麼愛屋及烏,我也就一并愛着他的傲慢——或許正是由于他的這種傲慢,我才會如此地愛他。

    是的,事情現在看來就是如此:這種盛氣淩人就是我内心那種驚恐之愛的主要動機,而在我長達一生的時間裡,我這心裡都對他懷有這樣一種愛。

     我們把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時值隆冬,霧霭沉沉,我們就着街頭煤氣路燈朦胧的燈光,來回穿行于我們的住宅之間。

    “看在我的分上,”隻聽他這樣說道,“看在我的分上,你就讓那個怪人清靜清靜吧,我喜歡他。

    他至少還有秩序意識,不管怎麼樣,有一個愚蠢的秩序,也終歸比完全沒有一點秩序要強。

    ” “一個荒唐之極的秩序的教條,一種天真之極的理性主義,”我回答道,“正如那個主仆的發明一樣,你是不會真心想要去捍衛它們的。

    你想一想,拜瑟爾的這些聖歌聽起來都是什麼呀,裡面的每一個重音音節上都非得落下一個三和弦的音不可!” “反正不是感傷的,”他回應道,“而是嚴格按照法則的,而這正是我所喜歡的。

    你當然會把想象高高地置于法則之上,而‘仆人音’的自由使用恰好給這種想象留下了豐富的回旋餘地,你應該感到安慰才是。

    ” 話一出口,他便忍不住大笑起來,他一邊走一邊彎腰,大笑着把腰彎向潮濕的人行道。

     “滑稽,這真是太滑稽了,”他說道,“不過,有一點你不得不承認:法則,每一個法則,它所發揮的都是冷卻作用,而音樂本身有的是熱量,剛剛出欄的熱,剛剛擠出的熱,我想說,任何形式的法則的降溫,音樂全都可以用得上,音樂自身甚至對此渴望已久。

    ” “此話或許不假,”我承認道,“但是,我們的拜瑟爾終歸算不上這方面的楷模。

    你忘了,他的毫無條理的和聽任情感的節奏至少抵消了他的旋律的威嚴。

    而後,他又為自己發明出這樣一種歌唱風格——先是向上沖着天花闆而去,其後又通過天使般的假聲從那裡向下懸留,這種風格想必是極度誘人的,它先是通過刻闆的降溫将音樂的那種‘剛剛擠出的熱’予以剝奪,然後,它又确定無疑地将那種‘剛剛擠出的熱’悉數返還給音樂。

    ” “通過禁欲的,克雷齊馬爾會說,”他回應道,“通過禁欲的降溫。

    拜瑟爾老爹在這一點上是非常地道的。

    音樂總是提前為音樂的性感化作精神上的忏悔。

    古代荷蘭人為了達到贊美上帝之目的,就讓音樂肩負起各種絕技,挖空心思地想出各種最不性感和純粹算計之法,無所不用其極,而與此同時呢,情況反倒變得越來越嚴峻。

    後來,他們索性就讓唱出這些忏悔,索性就把這些向上帝進行的忏悔直接托付給人的聲音,直接托付給人聲所特有的那種發聲氣息,而人的聲音恐怕就是我們目前可以想見的、具有那種最新出欄的溫熱的發聲材料……” “你是這樣想的嗎?” “我為什麼就不該這樣想呢!就剛出欄的熱而言,其實根本無法和任何一種無機的器樂聲相比。

    誠然,人的聲音,它可能很抽象,——抽象的人,随你怎麼想。

    然而,這卻是一種抽象性,大概就跟沒穿衣服的肉體是抽象的一樣——那其實近乎于一個女人的陰部。

    ” 我感到震驚,一時無言以對。

    我的思緒把我帶回到那遙遠的我們的、他的過去。

     “這下你總該看到了吧,”他說道,“你的音樂。

    (我對他的這種措辭方式感到氣憤,這種方式的目的是把音樂推給我,好像它更多的是我的事情而不是他的似的)這下你總該完全看到它的本來面目了吧。

    它的威嚴,或者用你的話說,它的形式的道德主義,必然是為掩蓋它真實聲音的誘惑而找的一個借口。

    ” 有那麼一個瞬間,我覺得自己是個長者,是個更加成熟的人。

     “生活饋贈的一件禮物,”我回應道,“說得重一點:上帝饋贈的一件禮物,如音樂,我們不應該用嘲諷的态度去證明它的這些自相矛盾之處,這些自相矛盾所能證明的其實隻是音樂的本質的豐富而已。

    我們更應該去熱愛音樂才是。

    ” “你認為愛是最強烈的情感嗎?”他問道。

     “你知道有比這還強烈的嗎?” “是的,興趣。

    ” “或許在你的理解中,這是一種除卻了動物性熱量的愛,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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