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接起電話,聲音低沉又沙啞。
我心想,在他提起宥利的名字前,我要先梳洗一下、吃點東西。
*
那一年過去,惡夢也結束了。
宋寶英轉學了,在她轉學前,大家傷心的抱在一起哭。
我并不認為那是虛情假意,畢竟宋寶英比誰都重視友情。
對某人而言她真的是很好的朋友,也因此,她應該很了解搶走某人的友情有多殘忍。
往上升一年級、換了一批老師後,學校的氛圍也稍微起了變化。
反正那是間鄉下學校,同村的孩子們互相排擠捉弄,隻會傷了大人間的和氣。
升上高年級後,班級數和學生數都減少了。
上國中時,氣氛更加泾渭分明,要回家幫忙做家事的孩子比去上補習班的孩子更多,甚至有些孩子還開始找工作。
升學和就業,孩子早早就被分成兩派。
宋寶英轉學後,秀珍和我又開始要好。
我們是屬于讀書那一派,我的功課名列前茅,父母對我寄予厚望,秀珍隻是勉強能跟上的水準,但她看起來也沒什麽野心。
秀珍說,她想去念專科大學,早點就業,幫外婆減輕負擔。
我們很要好。
我們絕口不提田埂上發生的事,彷彿隻要提起,好不容易再次拼湊的關係就會崩解。
但不談這件事本身,也意味著彼此默認關係出現了裂痕。
我們很要好,隻不過,秀珍讓我感到壓力。
因為曾經做了對不起她的事,隻要看到她,我就會有罪惡感。
所以上高中後,我就跟秀珍斷了聯繫,就算她寫信給我也不回,打電話給我也沒接。
回故鄉時都隻待在家裡,然後就離開。
剛開始我覺得很抱歉,但後來真的很不想見到秀珍,沒來由的。
我的成績一直沒有起色,每次父母看到我就不停施壓,我已經盡了全力,這好像已經是極限了,到底還要做多少才夠?我曾在路上偶然碰見秀珍幾次,但都沒有向她打招呼,隻覺得心中有把無名火。
每次見到秀珍,自己就好像依然被八賢緊抓著不放,讓我難以忍受。
我緊追不捨的那些東西,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到手,真正想擺脫的人卻對我依依不捨。
真正令人火大的是她外婆。
秀珍是春子的女兒,書讀得不好,長得也不漂亮,為什麽她外婆那麽疼她?爸媽每次看到我就隻會連聲歎息,問我能不能做得更好,秀珍的外婆卻無條件愛著外孫女的一切。
為什麽會這樣?那個外婆可是春子家,是我奶奶每天嗤之以鼻、不放在眼裡的春子家。
秀珍挽著春子家的手臂在村裡走來走去時,臉上充滿神采奕奕。
那充滿自信的臉彷彿在說,無論發生任何事,自己都會獲得滿滿的愛。
我讨厭看到那張臉。
因為我的臉有如藁木死灰般晦暗。
聖誕夜,秀珍難得打了電話給我。
那天我和丹娥去了教堂,也很難得接起電話。
秀珍可能沒料到我會接電話,問候我的嗓音帶有驚慌,不過聽起來好像滿高興的,也聊得很開心。
“貞雅,聖誕節快樂。
”秀珍若無其事的接納了我。
沒錯,因為妳的朋友就隻有我一個。
那時我明白了,有别于成績或與父母,我可以掌控與秀珍之間的關係。
要是我不爽就不接電話,心情好就接電話;高興就跟她見面,不爽時也可以不見面。
十七歲的聖誕夜,我認為自己能夠随意操控的人,就隻有電話那頭的妳。
在田梗的那天,我早知道宋寶英會選我,甚至在她喊我前,我的腳就已經跨出去了。
“妳就是這種女人。
”
沒錯,妳說得沒錯,所以我才會在聖誕夜對妳說:“我不想再跟妳走太近,我會脫胎換骨,變成不一樣的人,以後别再跟我聯絡。
”
那一刻,響起了悠揚的合唱樂聲。
沒錯,我就是那種女人。
*
“金貞雅小姐?”
某個聲音喚醒了沉思的我。
我擡頭,眼前站著一個男人。
姜勝永,認識宥利的另一個男人。
根據伴奏者的描述,他大約一百六十五公分,體格粗犷。
他伸手要跟我握手,我也禮貌性回應,感覺到他手掌上有硬繭。
他整個人看起來很結實,應該是做粗活的人。
“聽說您在寫小說?”他邊入座邊問。
我很自然的笑了笑。
扯了一連串謊後,就連我自己都有了在寫小說的錯覺。
他似乎在觀察我,我沒有迴避視線,按照準備好的說詞有條不紊的說明,我說我把宥利的故事當成小說原型,但發現她在過世前好像遇到了困難。
包括企圖自殺在内,還有幾個令人好奇的點,所以如果他知道什麽,希望能告訴我。
“這樣也能告慰宥利在天之靈。
”
姜勝永目不轉睛的盯著我,很顯然不相信我。
我悄悄垂下視線。
我按照伴奏者說的先在網路上搜尋了一下,發現我也聽說過這個人,不禁吓了一跳。
正因為知道姜勝永是什麽樣的人,那天才會更執意要去找秀珍。
我就像個真正的小說家般開始拼湊故事。
宥利遇到這個人後,應該從他那得到了建議。
肯定沒錯,宥利一定碰到了很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