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但在這種狹窄地形下,日軍的鐵炮隊根本不用瞄準,齊排射擊就是。
一時間槍炮交錯,彈丸齊飛,朝鮮的騎兵們紛紛慘呼着從馬上跌下來,滾落到水田之中。
僥幸未死的,很快也被日軍白刃加身,砍作肉泥。
步兵們全仰仗着騎兵當主心骨,此時看到騎兵被打得人仰馬翻,都吓得肝膽欲裂,一步步被日軍壓縮到彈琴台以北的狹窄地帶。
他們的背後,就是波濤洶湧的南漢江,已經退無可退。
如果這時候朝鮮軍迸發出絕境下的勇氣,說不定還有一戰之機。
可就在這時,驚慌失措的朝軍另外一側突然槍聲大作,一股日軍從北邊沖了過來,讓原本就一邊倒的局勢雪上加霜。
原來另外一路日軍迫近忠州城之後,發現這座城池四門緊閉,城頭卻沒有多少守軍。
日軍旋即兵分兩路,五島隊以下三千人監視忠州,松浦隊三千人從彈琴台另外一側包抄敵軍,恰好與宗義智隊與小西本隊形成包圍網。
朝鮮軍隊在四面八方鐵炮瘋狂打擊之下,士氣徹底崩潰。
哪裡還能提起半分勇氣,他們猬集在彈琴台四周,恐懼地大聲叫喊起來。
在密集的人群裡,日軍一顆子彈可以貫穿兩、三個人,無數的血霧騰空而起,朝鮮士兵們一片片地死去,積屍如山。
窮途末路之下,終于開始人縱身跳入身後的漢江,開始是一兩個,随即大批大批的士兵都跳了下去。
所有談及這段曆史的史書,都不約而同地用了一個形容詞:“屍蔽江而下。
”
在一片混亂之中,申砬親自上陣,試圖殺出一條血路。
可惜他越往外沖敵人越多。
來回沖了幾次都沒辦法,隻能折回來,一臉倉皇地跑到江邊,身邊隻剩下參謀金汝岉在側。
金汝岉本來身披甲胄沖在前頭,申砬以為他要先逃跑,喊了一嗓子,金汝岉勒住馬頭笑了笑,說“吾豈惜死之人乎?”折返回來殺入敵陣,斃敵數十,又跑回主帥身邊。
申砬知道事已不可為,長歎一聲,與金汝岉一起投江而死——慷慨而壯烈,可惜再壯烈也是于事無補了。
因為他的愚蠢與剛愎自用,忠州軍團全軍覆沒。
是役之後,漢城以東,朝廷再無可用之兵。
在如今的光州,有一大一小兩塊岩石,叫昆池岩。
據說這塊岩石旁本是申砬墓,每次有人騎着馬走過,坐騎都邁不動腿。
有一位将軍聽說了此事,專程跑過來指着申砬的墓罵道:你打仗打得這麼爛,怎麼死了還這麼煩人。
登時陰風大作,天降霹靂将昆池岩劈成兩半,中有清泉流出。
從此以後,無論什麼人過去,都不會被阻礙了。
這個民間故事當然不是真的,不過也從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老百姓對申砬的矛盾态度:你最後慷慨赴死是沒壯烈沒錯啦,但你這一仗打得也太爛了吧?。
忠州之戰的勝利,讓小西行長大大地露了一回臉,整個人趾高氣揚,氣焰無比嚣張。
加藤清正滿腹怨恨,可自己的軍團還沒集結,也隻能忍氣吞聲,恨恨地心想看咱們誰先到漢城再說!
第三軍團黑田長政在忠州之戰的同一天從星州出發,一路打到了金山,當晚進駐秋風驿。
秋風驿位于秋風嶺山麓,在忠州西南,跟第一、第二軍團相隔一天的路程,正好錯過這場熱鬧。
黑田也不着急,一路穩紮穩打,很有大将風度。
在這三個軍團身後,其他軍團也陸續登陸釜山,展開兵力,給小西行長和加藤清正擦屁股——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這兩位軍團長跑得實在是太快了,基本上是打一個城扔一個城,除了大路上的重要城鎮以外,其他地區根本沒來得及掃蕩。
别看日軍豬突猛進殺過了忠州,所控制的地方,不過是幾條古代高速公路和沿途的服務站,慶尚、忠清、全羅三道的絕大多數土地,仍舊掌握在朝鮮人手裡。
各地官軍和民衆自發組織的義軍,隐隐已有反攻的迹象。
比如慶尚道的宜甯,已經有一個叫郭再佑的小賊,對日軍的補給線構成了威脅;全羅道還有一個老賊,叫高敬命,也在四處騷擾。
這些雖是藓芥之患,但置之不理的話,會影響到日本未來在朝鮮的長治久安,必須要盡快安定才行。
種種麻煩,都得靠後續部隊來查阙補漏。
比如小早川隆景的第六軍團,甫一到朝鮮,就被安排掃蕩慶尚道西部,為占領全羅道做準備。
小早川隆景還算好,他不是秀吉的嫡系,到朝鮮本來就是為了陪太子讀書。
象福島正則、毛利吉成這樣的新貴,一門心思要建功立業,心思根本就不在掃蕩上。
這些軍團長聽到前面一日千裡,心裡都饞得緊,一邊罵着娘,一邊安排掃蕩,都有點心不在焉,隻想早早北上,趕在第一、二、三軍團後面撈點戰功。
不過這些煩惱,都不是忠州兩位日軍指揮官的興趣所在。
小西行長和加藤清正此時,正在為另外一個話題争吵不休。
在忠州的北部,是波濤洶湧的南漢江。
原本西進的南漢江在這裡突然轉向,朝着西北方向蜿蜒而去,與北漢江交彙之後,再折向正西方,與臨津江、痢成江三水合流,進入黃海的江華灣。
而漢城,正好位于漢江第二次西進的河道北畔。
隻要能順利渡過漢江,漢城就會象熟透了的蘋果一樣,自動落入手裡。
渡江不是問題,問題是誰先渡。
兩位軍團長原本就看對方不順眼,此時又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爆發了一場劇烈的争吵,幾乎要拔出刀來互砍。
最後還是清正的副手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