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視人的内心活動,情緒的千變萬化,一瞬間的感覺以及觸發的聯想;必須盡力開掘潛意識和深層心理,信賴本能、直覺、幻想與萬花筒似的印象,懷疑以至否定理性。
為了表現這一切,意識流小說大都運用内心獨白,抒情旁白,自由聯想,時空交錯或融合,枝蔓式立體交叉,以及多維結構等技巧。
例如,在《達洛衛夫人》開端部分,作者描寫女主人公為了給晚宴生色而去采購鮮花,一路上“克拉麗莎的心靈攝取了層出不窮的印象——瑣細的、奇幻的、稍縱即逝的,或銳利如鋼,銘刻在内心”。
第一個印象是六月清晨的空氣沁人心脾,她随即聯想到少女時期,在故居布爾頓莊園度過同樣清新的夏日之晨,從而勾起對往日的情人彼得·沃爾什的憶念,并把他同現在的丈夫理查德比較一番;爾後又想起大戰中犧牲的青年士兵,從而觸發對生與死的沉思;然後又設想晚宴将是何等情景,自己同赴宴的貴婦淑女們相比,興許會遜色吧;于是又聯想到女兒伊麗莎白(她将在宴會上露面),緊接着就想起專橫的家庭教師基爾曼,不禁怒火中燒,等等,等等。
不斷變幻而又互相關聯的印象及情思在克拉麗莎内心飄浮着,波動着,伴随她沿着倫敦的大街去買鮮花。
這一片斷可謂典型的意識流,其中占主導地位的是印象。
這不僅是伍爾夫個人創作的特征,而且與時代思潮息息相通,因為當時正是印象主義(主要是後期)盛行的年代。
首先起源于繪畫,以莫奈、塞尚等為代表;随即在音樂界展開,以德彪西、拉威爾等為中堅;在文學領域内,則普魯斯特、王爾德、伍爾夫與喬伊斯等相繼倡導,蔚為一代風尚。
在這一意義上,或許可以說,意識流作為創新的手法,是在印象主義(以及象征主義)等流派啟迪下産生的。
更廣義地來講,上述那些新文藝的開拓者大都屬于早期先鋒派。
名目繁多,實質相仿。
至于意識流作家常用的具體手法,大緻有下列幾種:
從小見大——即以特殊(或局部)表示(或暗示)普遍,以個體反映群體,微觀内蘊含宏觀。
譬如《達洛衛夫人》僅僅描述了女主人公及其周圍人物一天内的行動與心理,實際上包含了大半生的經曆、思想感情和人際關系,多層次地展示性格。
《到燈塔去》隻描繪了拉姆齊一家以及有關的人物,在相隔十年的兩個半天内的活動(行為和意識),卻在時空的延展上宏大得多,并且内涵深邃。
頓悟(epiphany)——同上述技巧密切相關。
喬伊斯對此下過中肯的定義:“一種突如其來的心領神會……唯有一個片斷,卻包含生活的全部意義[參閱筆者為《都柏林人》中譯本撰寫的序言中有關章節。
]。
”或如法國傳記家和文學批評家莫洛亞贊美普魯斯特善于使“一刹那顯示永恒”。
在《達洛衛夫人》裡,克拉麗莎聽到賽普蒂默斯自盡的信息時,思緒萬千,憬悟生與死、孤獨與合群、脫俗與媚俗、出世與人世等人生奧義。
同時,這一細節和心理刻劃揭示了主題,總結全書,并曲傳作者的深層意識。
象征性意象(symbolicimagery)——運用具體事物來象征或暗示抽象觀念,或作為藝術表現的手段。
《達洛衛夫人》中屢次描述倫敦的大本鐘,一方面渲染地方色彩與氣氛,更重要的是象征眼前的現實,把人物從沉思或幻想中喚醒,因而是意識同現實之間的媒介;同時,在叙述過程中作為轉折點,使一個人物的意識流轉到另一個人物的内心活動。
又如彼得·沃爾什從印度歸來,跟克拉麗莎久别重逢,雖然藕斷絲連,但舊夢難以重圓。
當兩人像昔日那樣會晤時,彼此故作鎮靜,克拉麗莎尤為矜持,手裡握着剪子;彼得則按老習慣,不時掏出小折刀,心神不定地撥弄。
這兩把小刀象征了割裂與分離,暗示這對有情人終于不能成為眷屬。
再如女主人公一再回憶田園風味的故居布爾頓,特别是在莊園作客的摯友薩利,那爽朗而大膽的、放浪不羁的姑娘;這些意象影射少女時期的純潔、熱情和青春的活力。
此外,《到燈塔去》内物象的主體“燈塔”本身,可能隐喻堅實的物質,即客觀現實,而塔尖的閃光則有精神之光的含義,即象征主觀真實,尤其暗示拉姆齊夫人靈魂之光。
異曲同工的手法也用于《波浪》内:當六個青年在餐館聚會,為朋友佩西遠航印度而餞行時,桌上瓶内供着一朵石竹花,在六人眼裡呈現各别的色澤和形态,因為視角不同。
這一意象諷喻單一而又多元的現實生活,以及因人而異的主觀心境。
對照——這是古往今來許多詩人及文人沿用的修辭手段,并非創新,不過伍爾夫之輩的作家運用得微妙些。
在《達洛衛夫人》内,生與死、靈與肉、愛與憎、勢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