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老隊長仍然不相信他。
他要以今晚的行動使老隊長,和那些過去曾經看不起他和他們的人相信,他們,陳寶柱突擊隊的十一個青年人也是建設大橋的主人。
一個晚上,拆除全部帽梁模闆,還要保證質量,這關鍵時刻,他一分一秒也不能離開。
但是母親!
媽,您就再等等我吧!拆模闆的活兒是我誇下海口攬下來的,幹不完要誤大事,誤整個工程的工期!我不能讓您閉眼前,再看我給您丢一次臉……
轉天清晨,老隊長早早醒來,趕緊鑽出工棚。
他發現整座大橋上的四十多個帽梁的模闆已經全部拆除幹淨。
一根根預制大梁也已整齊地排列在橋墩下面。
他媽的,陳寶柱這小子還真行。
“陳寶柱!寶柱!”老隊長大聲喊着,他第一次産生了誇一誇陳寶柱的念頭,他掏出内衣口袋裡還從沒拆過封的一盒好煙,準備獎陳寶柱一支過濾嘴香煙。
這小子,關鍵時刻不含糊,助了他一臂之力。
突擊隊一個隊員疲乏地靠在吊車的履帶上,像是在夢呓:“寶柱剛走,看他媽去了。
”
“他媽咋了?”
“夜裡死了。
”
死了?……
老頭兒的眼圈紅了。
他發狠似的吹響了早班的上工哨,尖厲的哨聲在工地上空回旋,飄蕩。
腰部一陣劇烈疼痛,一陣陣攪得他心麻。
他緊緊腰帶,戴上安全帽,拿着指揮旗,走向指揮台。
今天十根大梁全看他的了。
二
二十天過去了。
道路改造工程傳來第一個捷報,全市第一座立體交叉橋宣告完工。
昨夜,施工隊幹了一個通宵,白天兩個組油刷大橋護欄杆,其餘班組和青年突擊隊清掃工地現場。
節省下來的材料運往光明橋工地,廢土廢料垃圾也拉走處理掉。
下午工程總指揮部對大橋最後一道工程橋面質量進行了驗收,有關技術人員經過嚴格檢驗,評定油面整度完全達到一流水平。
二十天,工地上沒有人回過家,沒有人每夜的睡眠超過六小時。
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工程不停,機械不停,時間不斷,空間占滿,一環緊扣一環,擠出拼出了一天。
公司經理楊建華是惟一一個離開過鳳凰橋工地的人。
他需要在五個工地巡回指揮、檢查。
其他四個工地速度并不比鳳凰橋遜色,工人和技術人員的高度責任感,在緊迫的任務面前,達到了忘我的程度。
曹局長站在鳳凰橋寬闊的橋面上,拍拍楊建華的肩膀:“好樣兒的。
”
“工人們這些日子都幹紅了眼。
”楊建華補充說。
曹局長點點頭:“是呀,咱們市政工人用自己的汗水,證明了他們是好樣的。
”他是從鐵道兵部隊轉業到地方的幹部,分配到市政工程局,有人勸他不要去,說那是個最亂最糟最吃力不讨好的單位。
他還是來了,他看到了這三個“最”。
他想整頓,談何容易。
現在,他把這支最亂最糟最讓人瞧不起的隊伍,拉上了這個舞台,導演出了一場有聲有色有苦有樂有難有險的大劇,震撼人心的大劇。
現在他首先自己被這個“劇”感動了。
抗美援朝時,他是炸橋能手,也是建橋專家,在敵人的炮火底下,飛機轟炸聲中,他用木頭,石頭,鋼闆甚至還有人的血肉之軀建成過無數座橋。
戰士們在戰場上殺敵紅了眼,在炮火中修橋架橋紅了眼,那是在血中與敵人作戰。
而現在,沒有炮火硝煙,沒有飛機轟鳴、血泊犧牲,他的工人們仍然幹紅了眼。
這是什麼?民族之魂,中華民族的一股子精靈之氣。
有了這,何愁不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他念大學的兒子這一陣子老跟他念叨“民族的劣根性”,而且一一列舉出例子論證給他看,他肚裡裝了橋梁學、工程學可沒有那麼多社會學、文化學,從沒認真思考過兒子提出的問題,覺得兒子說得太片面,有時又覺得有點道理。
而轉業到這近十年,不知是不是兒子所說的那個“商埠文化”。
他發現社會上機關裡的的确确有那麼一種令他厭惡的東西,扯皮、恭維、說漂亮話卻不辦事;淡漠、猜忌、牢騷滿腹而又胸無大志,看别人冒尖就眼紅妒忌,諷刺謾罵,背後做手腳……這使他厭惡反感然而他自己卻無法擺脫,在全市這個大戰役開始之前,他也不過是個庸庸碌碌想為而無為的閑官,而他手下的這些工人,也隻會給馬路來回打補丁,閑着沒事就鬧事,工程隊裡常常就像是一個泥濘的鬥牛場。
而現在,在這場空前的壯舉中,那些平庸似乎都被大戰役洗滌,他和他的工人們創造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奇迹,如果兒子了解了這一切,他會說些什麼?
“好好幹!”曹局長又一次拍拍身邊這位年輕的經理,“下一個光明橋要更漂亮更利索,幹出世界一流水平!”
楊建華笑笑,點點頭。
局長一行人的汽車剛離開工地,老隊長便找到楊建華。
“建華,又來人總結你的事迹呢,這回可是市裡來的人。
你年紀輕,估摸着要把你調局裡去呢。
”
下午,當總指揮部對橋進行驗收的同時,市委的一個調查組也開進了鳳凰橋工地。
調查組直接找到老隊長,要求他從清理工地現場的工人中抽出十個不同年齡不同性格的工人開座談會。
座談會一開始,主持人就明确了會的主要議題,一是了解經理楊建華的情況,二是了解陳寶柱突擊隊及其本人情況。
剛才,老隊長已經把人召集齊了,回過頭來找楊建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