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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我的事迹?”
“可不,點着名了解你的事迹呢。
”老隊長臉色不太好看,“你是經理,咱二公司又争氣,算是你經理領導得好,光總結你的也就罷了,可還總結陳寶柱的。
我覺得不合适,寶柱這小子在鳳凰橋露了臉,娘死了都不回家,豁出命幹,這不假,可誰又是孬種?你不能捧他過了頭,這兩天,《青年報》登報,團市委表揚,就行了,怎麼市裡也把他當人了?難道說過去老實巴交、肯幹的小夥子,像那幾個隊的,都頂不上他這個根兒有黵兒的人?”
楊建華望着老耿頭,沒有做聲。
他不偏袒陳寶柱,也沒特意宣揚過陳寶柱突擊隊。
有次公司團委書記找他,說《青年報》準備采訪一下公司的幾個青年突擊隊。
他對團委書記說,希望在宣揚正面典型事迹的同時,也要注意把一些落後青年轉變為先進青年的事例宣傳出去,展現一下市政青年工人的整體風貌。
後來,《青年報》記者怎樣采訪陳寶柱,團市委怎麼表揚陳寶柱,他就一概不知了。
他贊成這種宣傳,這不僅對後進青年的轉變增加了動力,而且可以幫助社會去正确對待有過污點的青年。
但倘把陳寶柱作為市級先進典型,他又覺得過了分。
有很多青年突擊隊比陳寶柱突擊隊事迹更為突出,不能因為這是支由後進青年組織的隊伍,就把先進的标準降下來。
後進青年的覺醒在于人們把他們看做平等的人,一旦降低标準,隻能造成他們心理上新的不平等。
不能這麼幹。
“老隊長,市裡的人在哪兒?我去看看。
”
“别忙,師傅還有句話想跟你說。
你可能不愛聽,但我還是要說。
人不能圖那虛名,踏踏實實幹點實事就成。
師傅就這麼一輩子過來的,我啥也不圖,就圖靠自個兒的手,靠自個兒的這把子力氣和技術,活個心裡自在。
你能當上經理就不低了。
市政工程局萬把号人,又有幾個能當上經理?人要知足,心不能太高。
經理還是幹活的,你幹得來,可要是到局裡,你就幹不來了。
你沒那麼多心眼,師傅怕你将來吃虧。
要想不吃虧,你就得變心眼,師傅又不願意看着你變成另外一個人。
”
老頭兒不知怎地動了感情,一雙手搓着一支煙卷,怎麼搓也搓不上。
“師傅,您想到哪兒去了。
”楊建華掏出一支煙遞給師傅,又替他點上火。
“幹點事,别讓人家四處去宣揚。
别人擡你,你得壓着,人怕出名豬怕壯,小心費了力,反倒遭人嫉。
”
“您聽到點什麼了?”
“沒有,現在是沒人說你個不字,我是經驗,提個醒兒。
”
經驗,這兩個字,老隊長是有着血的體驗的。
老耿頭是五十年代、六十年代連續的勞動模範,年輕時也着實紅火過一陣,名字上過報,照片登在局光榮欄裡,是個著名的“鐵”隊長,可十年動亂一開始,他就成了“假勞模”。
他嘗受了當尖子挨掐的滋味。
楊建華轉身朝開座談會的工棚走去。
他要找市裡的人談談。
并不是因為老隊長的話使他動了心,而是他自己從來就不贊成宣傳自己。
公司工人集體的功績不能加在他一個人身上,倘這樣宣傳,起到的作用将是負的,比摧毀他公司的全體機械還要麻煩。
他在門口站住了,想先聽一聽座談會的情況,聽聽工人們怎麼評價他這個新經理,又怎麼看待這支小有名氣的陳寶柱突擊隊。
屋裡主持人陌生的聲音在啟發工人:“大家敞開談,什麼問題都可以反映。
好的地方就别說了,我們全都掌握了。
今天主要是想聽聽大家對楊經理的意見和工作中的問題。
大家放心大膽地說,不要有顧慮,我們一定為反映問題的同志保密。
就是傳出去,楊經理若打擊報複,你們立即向我們反映,市委一定嚴肅處理……”
會場一片沉默。
這是了解他的事迹?這是組織部為提拔幹部而在聽取群衆的意見?
楊建華悄悄離開了工棚。
他們來幹什麼?他不能不産生一種懷疑,但是他覺得正在談論着關于自己的話題時,他最好要回避。
一輛汽車在他面前停下,會計從車上跳下來,氣呼呼地朝楊建華跑來。
“經理,公司财會科不讓提獎金。
”
“為什麼?”
“沒理由,他們說是嚴經理下的令。
”
楊建華火了,一個電話打給嚴克強。
“獎金是我簽字讓領的,你為什麼扣住?!”楊建華在電話中嚷。
嚴克強卻沉得住氣,慢條斯理地說:“楊經理,别喊嘛,這是上面的精神,我是照章辦事。
”
“什麼上面精神?誰的上面精神?你給我批了,責任我頂着。
”
“不行呀。
”嚴克強仍舊不緊不慢,“我是管财務的,出了問題隻能是我的責任,我可不敢違抗上級領導。
再說,這個精神是市委的,你頂得了嗎?”
嚴克強的語氣中有抑制不住的得意。
楊建華惱怒地把電話挂上,想想,又給局計劃處撥了個電話。
計劃處長支支吾吾:“這事不好辦呀,也可能你們的月獎金發得多了些?……反正市裡專門發了個通知,要求暫時凍結二公司的獎金。
”
多了一點?鳳凰橋施工隊,在工程上整個給國家節約了六十萬,而工人們提取的獎金才一萬,六十分之一多嗎?這一萬是工人勞動換來的,搶時間搶出來的,精打細算省出來的。
多勞就得多得,為什麼不算算這一百多人的施工隊,一個月幹出幾個月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