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站在窗前,不安地搖晃,注視着最後一道陽光消失在一排尖屋頂後面。
他一定又喝醉了,他陰郁地想,要不就是遇上另一個女孩。
他不知該咒罵還是哭泣。
戴利恩是他的兄弟。
他唱歌沒人比得上,但要他幹任何别的事……
夜霧升起,一縷縷灰色霧氣爬上古運河邊建築物的圍牆。
“他答應會回來,”山姆說,“你也聽到的。
”
吉莉看了看他。
她的眼眶又紅又腫,肮髒雜亂的頭發耷拉在臉龐周圍。
她就像一隻小心謹慎的動物,透過灌木叢向外張望。
最後一次生火取暖已是好幾天前的事了,然而野人女孩喜歡蜷縮在火爐邊,仿佛冷冷的灰燼中仍然存有餘溫。
“他不喜歡跟我們在一起,”她輕聲說,以免吵醒嬰兒,“這是個可憐的地方,而他想要紅酒與微笑。
”
是的,山姆心想,除了這裡,到處都有酒。
布拉佛斯充斥着客棧、酒館和妓·院,如果戴利恩喜歡爐火和溫酒,不要陳腐的面包,不願跟一個哭泣的女人、一個肥胖的膽小鬼和一個生病的老人做伴,誰能責怪他呢?也許我有資格責怪他。
他說黃昏之前會回來,他說會給我們帶回紅酒和食物。
他再次抱着一線希望向窗外張望,希望看到歌手匆匆趕回家。
黑暗正降臨到秘之城,沿小巷和水渠蔓延。
布拉佛斯善良的百姓紛紛關上窗戶,拴上門闩。
夜晚屬于刺客和妓女。
他們是戴利恩的新朋友,山姆苦澀地想,近來戴利恩談論的隻有他們。
他正嘗試寫一首歌,獻給一個叫月影的妓女,她在月池邊聽見他唱歌,便贈給他一個吻。
“你應該問她要銀币,”山姆說,“我們需要的是錢,不是親吻。
”但歌手隻笑笑。
“有些吻比黃金更值價,殺手。
”
這也讓他生氣。
戴利恩不該為妓女寫歌。
他應該歌唱長城和守夜人的英勇。
瓊恩期望他的歌或許能勸導一些年輕人穿上黑衣。
結果他唱的卻是金色的吻、銀色的頭發和火紅的嘴唇。
沒有人會為了紅唇而穿上黑衣。
有時他的歌還會吵醒嬰兒。
孩子啼哭,戴利恩就沖他叫嚷,要他安靜,而吉莉流淚,于是歌手氣沖沖地離開,幾天都不回來。
“她老哭哭啼啼,我想給她幾巴掌,”他抱怨,“她吵得我睡不着。
”
假如你生下個兒子,又被活生生奪走,你也會哭的,山姆差點說出口。
他無法責怪吉莉的悲傷,便轉而責怪瓊恩·雪諾,不知瓊恩的心何時變成了石頭。
有一次,他趁吉莉去水渠打水時向伊蒙學士提出這個問題。
“當你們把他選為總司令的時候。
”老人回答。
即使現在,消極頹廢地等在這間冷冰冰的屋子裡,山姆心中仍不太願意相信瓊恩真的做了伊蒙學士說的事。
可那一定是真的,否則吉莉怎會哭得如此厲害?他隻需直接問她,抱在胸前吃奶的孩子究竟是誰的就行了,但他沒有勇氣。
他害怕答案。
我仍是個膽小鬼,瓊恩。
在這廣闊的世界中,無論走到哪裡,恐懼都與他如影随形。
一陣空洞的隆隆聲在布拉佛斯的屋頂上方回響,仿佛遙遠的悶雷——這是礁湖對面泰坦巨人發出的,标志着夜晚到來。
響動吵醒了嬰兒,而他突然發出的啼哭又吵醒了伊蒙學士。
吉莉把乳頭塞給孩子,老人睜開眼睛,虛弱地在床上蠕動。
“伊戈?好黑。
為什麼這麼黑?”
因為你瞎了。
到達布拉佛斯之後,伊蒙神志不清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說着說着就開始胡言亂語,唠唠叨叨地講起他父親或兄弟的事。
他一百零二歲了,山姆提醒自己,但他在黑城堡時雖然年紀大,卻從來沒有神智不清。
“是我,”他不得不說。
“山姆威爾·塔利。
您的事務官。
”
“山姆。
”伊蒙學士舔舔嘴唇,眨了眨眼。
“對。
這兒是布拉佛斯。
原諒我,山姆。
天亮了?”
“不。
”山姆摸摸老人的額頭。
他皮膚濕乎乎的,沾滿汗水,又冷又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輕微的喘息。
“現在是晚上,師傅,您剛才睡着了。
”
“哦,我睡得太長了。
這裡好冷。
”
“我們沒有木頭,”山姆告訴他,“店主人不肯再賒,除非立即付錢。
”同樣的對話已是第四十或者第五十遍了。
我該拿錢買木頭,山姆每次都責罵自己,我該給他取暖。
然而他把最後一點銀币浪費在紅手之院的醫師身上,那是位膚色白皙的高大男子,穿着繡有紅白相間旋渦花紋的長袍。
從他那裡,銀币換來半瓶安眠酒。
“有助于減輕他臨終前的痛苦,”布拉佛斯人不無善意地說。
山姆問他還可以做些什麼,他搖搖頭。
“我有各種各樣的藥膏藥水,也可以給他放血,清腸,使用水蛭療法……但何必呢?水蛭無法讓他年輕。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