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審配忽然問道:“田豐在獄中如今情緒如何?”審榮道:“和原來一樣,情緒很平靜,偶爾罵人。
”
審配道:“他好歹也是冀州派的巨頭,在邺城盤根錯節的勢力不小。
記得吃喝優待,隻是不許與人接觸。
”說完以後,他忽然發出一聲感慨:“田豐如今被囚,沮授也失寵,冀州派正是群龍無首之際。
若是官渡能勝,咱們南陽派可就徹底出頭了。
”
這兩人正說着,看到司馬懿迎頭走來。
他看到審家叔侄,連忙過來施禮。
審配難得露出一絲笑意:“仲達,你怎麼也跑來看這種東西?”司馬懿回答道:“我是來給劉夫人祝壽的,正要離開。
”
雖然司馬懿是河東人士,但審配對他十分欣賞,時常叫過來談話,完全把他當成冀州人看待。
審榮對司馬懿也很親熱,尤其是司馬懿果斷殺了幾個潑皮替他滅口以後,更是尊重非常。
三人閑話了一陣,司馬懿忽然問道:“聽說大人您還為這次壽辰,特批了幾百張入城狀?”審配道:“不錯,都是那個叫貂蟬的舞姬從城外遊民中招募而來的,這次若非劉夫人壽辰,他們根本沒資格入城。
”
“我叔叔手底下的書吏,可是忙了足足半宿呢。
”審榮笑道。
“不過您的辛苦,也算物有所值啊。
這辦得多熱鬧,劉夫人也很高興。
”司馬懿環顧左右的小場,樂呵呵地說道,“之前都沒注意過,咱們邺城附近可真是藏龍卧虎啊。
”
這句話聽在審配耳朵裡,登時讓他的表情陰沉下來。
司馬懿這句話,意味十分深長。
這些流民會舞蹈雜耍,邺城根本沒人知道;那麼,這些流民也許還會些其他特别的技能,邺城就更不知道了。
而幾百個這樣不知底細的人,如今卻在邺城的中心袁府活動。
再往下推演下去,審配突然不寒而栗。
這時候,他看到“劉和”和盧、柳等人簇擁而來,府外黑壓壓的一片,都是各地學子的仆役,表情更是有些難看。
“辛佐治那天來找我,說邺城館驿已經不夠了,建議把非冀州的學士搬出去。
仲達,這建議你怎麼看?”
司馬懿道:“辛先生人是好的,隻是太過軟弱。
不過此舉可行,那些學士通宵達旦酗酒玩鬧,驚擾得四鄰不安,冀州學士早有怨言。
再者說,兩者混處,不若有所區格。
邺城分新舊之後,秩序井然,民衆各安其位,就是一例。
”
審配沉吟不語。
司馬懿看到審配表情有異,連忙請罪。
審配擺了擺手,表示他沒說錯什麼。
他把酒杯裡的殘酒倒在地上,杯子扔到審榮懷裡,說我還有事先走了,然後轉身離去,剩下不明就裡的審榮和一個表情有些詭秘的司馬懿。
“……這邺城,是得擠一擠水分了。
”
審配心想,同時加快了腳步。
他走過一處僻靜的小棚,卻滿腹心思,壓根沒有注意到在這個小棚裡,曹丕一身的峨冠博帶,臉上還敷了些白粉,一臉僵硬地坐在一具七弦琴前。
這次的壽宴獻藝中,任紅昌給曹丕特别安排了一個單獨的小棚,美其名曰“琴操館”。
可惜這種東西太過風雅,曲高和寡,大家對那些雜耍舞娘更有興趣。
于是在大部分時間裡,這個棚戶都特别冷清。
曹丕挺高興,他巴不得一個人都不來。
任紅昌和劉平給他安排的任務實在太離譜了,他甯可跟着史阿去殺人,也不想在這個地方附庸風雅。
耳中聽着遠處的喧嚣,曹丕百無聊賴地把雙手懸在琴上,用掌心去輕輕蹭着琴弦。
琴弦微微顫動,那種麻酥酥的感覺讓他十分惬意。
正當他沉醉其中,一個清脆的女聲忽然在耳畔響起:
“你是在操琴還是在蹭癢癢?”
他循聲看去,看到棚外站着一個大眼睛、寬額頭的少女,身後還緊緊跟着兩個侍婢。
她與曹丕四目相對,一下子兩個人都愣住了。
“原來……是你?”少女擡起一邊眉毛,神情驚訝。
曹丕也認出來了,她就是那天被壓在馬車下的小姑娘——袁熙的妻子甄宓。
曹丕一想到自己的任務,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有些心慌意亂。
甄宓邁前一步,好奇地打量着曹丕:“那天我還以為你是個乞丐……原來是個琴師?”她環顧四周,啧啧了幾聲:“還獨占一間棚子,你的琴技一定很高喽?”
曹丕盯着她的臉,一時沒說話。
上次事起倉促,未及仔細端詳,如今細看才發現,甄宓和伏壽隻是眉眼相似,氣質上卻大不相同。
伏壽雍容中帶着幾絲憂郁,而甄宓則給人一種幼鹿踏春的感覺,矯健而充滿活力。
甄宓被曹丕盯着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咬咬嘴唇,大聲喊了一聲“喂!”,曹丕這才如夢初醒,把視線收了回來。
甄宓問:“問你話呢,你到底會不會操琴啊?”
曹丕想起自己身份,把高冠一整,神态倨傲地點了點頭。
他注意到,呂姬沒跟着她出來,反而那兩個侍婢跟得形影不離,表情略顯緊張。
甄宓饒有興趣地背着手走近幾步,低頭看了看那琴床,用白皙的指頭尖去碰了碰,擡頭道:“那彈一曲聽聽吧,你會彈什麼?”
曹丕暗自歎了一口氣,努力把自己扮出雲淡風輕的名士風度,淡淡吐出三個字:“《鳳求凰》。
”
甄宓眼睛一亮,催促道:“那快彈給我聽。
”曹丕沉吟一下,露出為難神色。
《鳳求凰》這曲子有些挑逗意味,若被懂樂的人聽出來這是小琴師彈給大府内眷,怕是會惹出不少亂子。
甄宓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為難在何處。
她回頭對那兩個侍婢道:“你們兩個出去等我。
”侍婢對望一眼,身子卻沒動:“劉夫人讓小的貼身伺候您,不可少離……”甄宓不耐煩地瞪起眼睛:“聽琴須心靜,人多耳雜,豈不污了曲子?這裡不過是個小棚子,就一個出口,你們站在那裡,我能跑到哪裡去?”
“可是……”
“你們不出去,我就拿這琴砸自己的頭,說你們照看不周,到時候看誰挨闆子!”
兩個侍婢被這麼一威脅,隻得退出棚去,守在門外。
曹丕看着甄宓,有些目瞪口呆。
她解決問題的方式真是匪夷所思,簡直是有些刁蠻,不過确實很管用。
“你不用擔心,這兩個大字都不認識一個,更别說聽懂琴曲了——整天隻知道跟屁蟲一樣地跟着。
”甄宓一邊說着,一邊跪坐在曹丕對面的茵毯上,雙手覆在膝蓋上,臉上掠過一絲疲憊。
此時小棚裡隻剩他們兩個人,甄宓閉起眼睛,似乎在享受這難得的安靜。
過了一陣,甄宓忽然道:“謝謝你那天救了我。
”
“呃……”曹丕有些慚愧,其實他當時真沒有救人的打算。
甄宓嘴角輕挑:“我知道開始時你有點不耐煩,不過後來把我壓在身下的時候,應該是發自真心吧?”
這種讓人誤會的話,甄宓卻說得無比自然。
曹丕不敢正視,趕緊低頭去調琴弦,即使是面對王越,他也沒這麼難受過。
甄宓看到曹丕慌亂的神情,咯咯笑了起來,似乎看到什麼滑稽的東西。
她笑的時候從不掩口,一顆小虎牙嬌俏地露了出來。
“不逗你了,快彈吧,我很久沒有聽過這曲子了呢。
”甄宓拍了拍手,像個男人一樣把右臂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