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審配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許攸和他同屬南陽派系,但這個人利欲熏心,不為審配所喜。
此前許攸因為觸怒袁紹而被軟禁,現在袁紹回心轉意,一定有什麼原因。
他不會天真地認為袁紹真的會請教許攸什麼計策。
袁紹軍中最不缺的,就是謀士和計策。
他仔細研讀這些戰報,希望能看出端倪。
“嘩啦”一聲,門從外面被推開。
審榮連滾帶爬地闖了進來,連聲道:“叔父,不好了!不好了!”
審配眉頭一皺,他不喜歡思考的時候被打擾。
他一捋胡髯:“榮兒,要鎮之以靜,邺城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讓你這等驚慌。
”
“仲達……仲達被射殺了!”
饒是以審配的沉靜,手腕也是一顫。
他起身急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審榮結結巴巴,把剛才在邺城衛前發生的混亂說了一遍。
可是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說得颠三倒四,含混不清。
審配反複問了幾遍,才大概弄明白怎麼回事。
他背起手來,問現在局勢如何。
審榮回答說現在混亂在逐漸擴大,非冀州籍的士子們帶着大批家奴滿城亂跑,整個邺城都亂套了。
因為缺乏統一調度,軍隊無所适從,甚至不知道敵人是誰。
“叔父!這明顯就是那些外州人的陰謀,射死仲達的也是他們!您可得做出決斷啊!”審榮激動地嚷道。
“不要吵!”審配嚴厲地喝止了他,“辛佐治呢?他來了沒有?”
話音剛落,辛毗也跑進屋來。
他顯然也得到了邺城大亂的消息,連衣袍都沒穿好就趕過來了。
“佐治,這是怎麼回事?這些人圖謀造反,你竟絲毫沒覺察麼?”審配劈頭就毫不客氣地問道。
辛毗嘴唇顫動,氣得說不出來話。
審配這頭一句話,就把責任砸到了他的頭上,這太不公平了。
那些士子對邺城不滿,他早就知道,究其原因,還不是因為審配搞的地域歧視。
現在亂子出來,卻要他來背這個黑鍋,辛毗心中不滿,可想而知。
“我認為他們還不至于有這麼大膽子……”辛毗試圖辯解,“這麼幹,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
”
“可事實就是如此。
”審配一拍案幾,“連司馬仲達都被他們射死了,還有什麼不敢幹?!”一聽說司馬懿居然死了,辛毗倒抽一口涼氣,心想今天這可絕沒法善了了。
審榮忽然想到什麼,他“啊”了一聲,從懷裡拿出件東西來,雙手遞給叔父:“仲達前一日給了我樣東西,說如果他出了事,就把這個呈遞給您。
”審配眉頭一皺,接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張紙條,上書四字:解甲歸田。
審配握着這紙條看了看,仰天歎道:“司馬仲達,果然是大才之人,竟連天地都不容他。
”
審榮和辛毗不明就裡,問他紙條上說的什麼。
審配卻沒直接回答,而是問了辛毗一個問題:“那些學子的家奴最多夾帶刀劍,這弓弩乃是軍中重器,他們怎麼會有?”
對于這個問題,辛毗答不出來。
審配轉過去又問審榮:“第一批趕到邺城衛的部隊,是哪一部分?”審榮答道:“是甄校尉所部。
”審配又問道:“甄校尉不是一直在袁府擔任守護麼?怎麼會莫名其妙跑到邺城衛去呢?”
“這……”審榮搖搖頭,一臉茫然。
審配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指頭輕輕虛空一點:“甄校尉……那可是田元皓的人呐。
”
田元皓?田豐?那個已經被關在監獄裡的老家夥?聽到這名字,屋子裡的其他兩個人俱是一愣。
審配抖了抖手中的紙條,惋惜不已:“隻有仲達是個明白人,真是死得太可惜了。
”他突然一轉身,拿起大印,神情嚴峻道:“傳我的命令,城内城外諸軍立即入城,直入監牢。
附近無論有誰,一律殺無赦!”
審榮一驚:“不至于吧?連甄校尉的部隊也要殺?”
審配沉着臉道:“豈止甄校尉,城内所有與田豐有關系的将領,都要給我拿下。
你仔細想想,強弩究竟從何而來?甄俨的部隊為何突然跑去監獄附近?那些士子為何突然鼓噪?這一切表面上皆無聯系,可湊到一起,你們還看不出端倪嗎?解甲歸田,解甲歸田。
他們的目的,根本是為了田元皓啊!”
審榮急忙領命離去。
審配負手而立,表情卻看不出欣喜或憤怒,隻是喃喃說道:
“田元皓在冀州第二人的位子上太久了,難免會豢養一些死士。
我知道,這些人一直在尋找時機,救出他們效忠的主子。
”
辛毗聞言,臉色如灰。
田豐在河北經營這麼久,跟他有關系的将領何止幾人十幾人。
審配這道命令一下,邺城可要着實亂上一陣了。
他看得出來,審配未必真的相信所有人都參與到這個陰謀裡來,他隻是借機削弱南陽一系的力量罷了。
“南陽和冀州雖然是死敵,但一向出手都很有分寸。
審配現在下這麼重的手,莫非是前線生了什麼變故,才讓他如此急切。
”
想到這裡,辛毗的視線越過審配,看到他身後扔着的那幾份戰情文書,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邺城在這一天陷入了一場大混亂。
開始時是非冀州籍的士子帶着他們的仆役與邺城衛爆發了沖突,然後袁府衛隊莫名其妙地被卷了進去,緊接着幾支城防部隊也加入到混戰中來。
甚至許多在城裡的平民與即将被驅逐的流民也趁機嘯聚遊走,到處搶劫放火。
邺城裡的大戶人家不得不緊閉府門,靜等着軍隊平亂。
可他們完全不知道哪邊才是軍隊,不隻一家人看到,穿着同樣服飾的袁軍士兵在街上互相砍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一句話在今天的邺城被無數人問了無數次,可惜沒人能回答他們。
而唯一知道答案的幾個人,現在的處境都不太妙。
非冀州籍的士子們在邺城衛前與甄俨的部隊打了一場仗,前者雖然戰鬥力不足,人數上卻有優勢。
不過這個優勢在邺城衛和附近幾支巡邏部隊趕到以後便消失了。
柳毅和盧毓見狀不妙,喝令所有人一齊沖破甄俨部隊的阻擋,朝着城南的大門跑去。
盧毓在離開之前,瞥了一眼邺城衛前的空地,司馬懿和那幾具親衛的屍體還直挺挺地躺在那裡,書童傻呆呆地癱坐原地,抱着腦袋拼命叫喊。
他正想要不要過去把那書童救走,可這時柳毅跑到他身邊大吼道:“老盧,還愣着幹嗎?敵人又沖過來了!”盧毓隻得收斂心神,朝前跑去。
“畢竟隻是一個書童,等見到劉和,跟他道個歉,再賠他幾個便是。
”盧毓心想,他忽然心念電轉,“莫非那一箭,是劉和所發?”
時間已不容他多做考慮,遠處街巷又有一支袁軍部隊殺來。
奇怪的是,這支軍團根本不加分辨敵我,無論是甄俨部屬還是士子都照砍不誤。
那些之前來救援的巡街守軍和邺城衛被迫奮起反擊,反而給士子們帶來了可乘之機。
一時間喊殺四起,局勢變得無比混亂。
在這一片混亂之中,躺倒在地的司馬懿屍體忽然蠕動了一下。
除了痛苦萬分的曹丕,沒人注意到這個小細節。
曹丕慢慢把捂頭的手放下來,瞪大了眼睛盯着司馬懿。
司馬懿的右臂動了一下,緩緩擡起抓住釘在胸口的弩箭尾部,用力一拔,随着一聲痛苦的呻·吟,他竟把整支箭拔了出來。
曹丕看到這弩箭的尖頭已經被取下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圓鈍的木頭,而弩箭射入司馬懿的位置,也不是胸口,而是靠近肋側和腋窩的位置。
在那裡,司馬懿裹着幾層絲綢和一片牛皮甲。
絲綢是為了挂住弩箭,不讓它彈開;牛皮甲是用來減緩射力的沖擊。
曹丕精通射藝,知道即便如此防護,弩箭對人體的沖擊力也相當大,搞不好連肋骨都能撞斷。
司馬懿試着直起身體來,可失敗了,那種劇痛至今仍讓他的身體動彈不得。
曹丕連忙把他攙扶起來,手不小心碰到傷口,司馬懿立刻疼得龇牙咧嘴,咬牙切齒道:“那個混蛋,射得還真疼啊,這是報複!”
曹丕不是傻子,立刻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劉平一定是事先準備好了弩箭,在司馬懿故意挑動兩邊矛盾之後,射殺司馬懿,将矛盾徹底引爆——按照司馬懿最初的構想,非冀州士子與審配之間的矛盾要經過一個醞釀的過程,然後從容挑撥,從中漁利。
可曹丕被捕打亂了這一切部署,司馬懿倉促之間,隻能用如此激烈的手段來制造混亂,這手法固然有效,後遺症也是極大的,他們沒有餘裕時間準備撤離,現在必須冒險穿過整個危險的邺城,才能逃出生天。
司馬懿在這麼短的時間内,規劃出如此缜密的計劃,這實在是令人佩服。
但更令曹丕心驚的,是他這股拿自己性命不當回事的狠勁兒。
就算是郭嘉,恐怕也設計不出讓自己當胸中一箭這麼慘烈的計策吧。
曹丕攙着司馬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