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動容,他們本以為趙彥隻是懷疑皇帝身份有僞,可實在沒想不到他居然查到了這一步。
兩人面面相觑,一時居然無話可說。
伏壽向冷壽光使了一個眼色,身體輕輕移向床榻旁的梳妝台。
這個人太危險了,必須立刻幹掉!哪怕驚動曹氏的耳目,也必須把他的命留在這寝殿之内。
伏壽的舉動沒有逃過趙彥的雙眼,他下巴一昂,挺直了胸膛迎上去:“天子之劍,可以刺穿我的胸膛;皇帝斧钺,可以砍下我的頭顱。
但這隻會讓你們遮羞的帷幕更快被扯開,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其中的龌龊。
”
聽到他這麼一說,伏壽隻得停下了腳步。
這個趙彥果然在外頭安排了手段,所以才如此有恃無恐。
她用一種怨毒的眼神瞪着他:“董少君生前不懂事,想不到死後托付之人,也是這麼胡來。
”
“閉嘴,你沒有資格評價少君!”趙彥立目而視。
伏壽面露嘲諷:“本後執掌鳳印,統領宮闱。
我沒資格評價,難道你這外人倒有資格了?還是說,你們……”她故意露出暧昧的表情。
趙彥不怒反笑:“哈哈哈哈,你不必費盡心機來激怒我。
我與少君清清白白,問心無愧。
彥今日絕非負氣而來,豈會為你這惡婦所挑撥?你越是诽謗少君,越證明爾等心虛!”他笑罷,直視伏壽向前邁了三步,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自信,無比亢奮,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勢席卷而來。
在這個小小的寝殿之内,此時的他才是掌控一切、臧否一切的人。
伏壽退縮了,她緊咬嘴唇,把求助的目光轉向天子。
劉協還是那一副淡然神情,不見半點慌張,他注視着趙彥,口氣一如既往地溫和:“趙議郎,縱然是尋常獄訟,亦需憑據。
你諸多非議,言之鑿鑿,總不至于空口無憑吧?”
趙彥聞言,目光一凜,他早就在等這句話了:“如果陛下您還存有半分僥幸,以為臣的要挾乃虛張聲勢,不妨請看此物。
”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扔到劉協腳前的地面,發出清脆的“當啷”聲。
這是一件大殺器。
司馬懿把它交到趙彥手裡時,說它是一件刺破僞帝的最強武器。
當假劉協看到這一件東西的時候,一定會徹底垮掉。
現在,就是這個關鍵性的時刻。
冷壽光趨前欲撿,卻被劉協攔住。
他親自從地上把它撿起來,在趙彥狂熱的目光注視下慢慢檢視。
這是一枚鐵制箭簇,頭呈雙翼形,暗灰顔色,翼側還镌刻着兩個小巧的隸字“重黎”。
劉協把它架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間,輕輕一撥弄,這箭簇便飛速地在指間飛轉。
伏壽和冷壽光驚疑地對視一眼,他們都看出來了,這一類箭簇劉協一定經常使用,才會玩得如此熟稔。
劉協的指頭靈活地上下翻飛,巧妙地控制着平衡,讓它始終不會落地。
随着箭簇在指間越轉越快,他的唇邊不經意露出一絲微笑,仿佛忘了這是在許都的寝殿與一個危險的敵人對質。
趙彥看到他的反應,冷哼道:“你笑什麼!心虛了嗎?”
劉協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用指肚輕輕摩挲箭頭邊緣的粗糙,感受着它的鋒銳,過了好一陣子他才重新睜開眼睛,開口問道:“這是仲達給你的?”趙彥重重地點了點頭,露出一絲殘忍的微笑,答案已經揭曉,這個僞帝該被終結了。
劉協用箭頭有節奏地敲着案幾,面上泛起無限感懷:“果然是他,仲達可真是用心良苦。
”
箭頭上所刻“重黎”,乃是颛顼之後,司馬家族的最早祖先。
因此司馬氏鑄造的鼎器武備上,都會镌刻“重黎”二字,以明族裔。
劉協在河内之時,時時騎射狩獵,這種箭簇不知射出去多少。
就連讀書時,都會用指頭夾着一枚箭頭轉玩。
劉協一眼便認出來,這枚箭頭,是他最後一次打獵時射出的最後一箭。
那一箭本來瞄準一頭母鹿,結果他一時心軟故意射偏,被司馬懿大罵軟弱,收走了箭頭。
就是在那一次狩獵結束後,劉協被楊俊匆匆帶來許都,再沒與司馬懿見過……
此時重新看到箭簇,劉協幾乎在一瞬間便解讀出了司馬懿隐藏其中的寓意。
趙彥膽敢孤身闖入寝殿,是因為他有司馬懿做外應,有恃無恐。
他相信如果自己死了,司馬懿會把這個秘密徹底揭開,漢室必會投鼠忌器。
諷刺的是,當趙彥親手奉上箭簇,滿心以為摧破僞帝心防時,殊不知,在劉協眼中,他的憑恃已徹底坍塌,殺他将不再需要任何顧忌。
這一枚箭簇,代表的是殺戮,是決斷,是冷酷無情。
司馬懿希望當劉協看到這箭頭時,會硬起心腸,當場格殺趙彥,不可再有射鹿時的婦人之仁。
趙彥看似智珠在握,獨闖寝宮面質皇帝,可實際奉上的卻是一張自己的催命符。
司馬懿深知趙彥是一個頑強的人,幾乎不可能阻止他對天子身份的調查。
為了保護劉協,司馬懿隻能反其道而行之,利用趙彥的狂熱,苦心孤詣地鼓勵他,刺激他,讓他自己乖乖地送到皇帝面前,引頸受戮。
趙彥好似是一枚傀儡,在匠人的牽引之下一步步蹈向火焰,自己卻渾然未覺。
這,就是遠在溫縣的司馬懿設下的傀儡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