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走,劉協自己心中也是矛盾異常。
的确,他對這些冷酷的權謀之争無比厭惡,正如伏壽說的那樣,許都這地方,隻有最無恥、最卑鄙、最聰明的人才能活下來,絕不适合他的風格。
可是就這麼走了,漢室就會萬劫不複,他從此就要背負着“漢統斷絕”的罪名,度過餘生。
冷壽光已經挽好了馬車,請劉協上車。
劉協心亂如麻,機械地爬上車,根本沒覺察到馬車何時開始移動,更沒覺察到周圍逐漸多了十幾名随從。
不用問,這不是許都衛的人就是虎豹騎,他們絕不會讓皇帝輕車簡從地離開許都。
在這嚴密護衛之下,馬車一路隆隆地出了城,來到弘農王的祠堂之前。
劉協下了車,猶豫了一下,朝祠堂走去。
護衛隊為首的隊官想跟着過去,卻被冷壽光攔住了。
“孫校尉,請留步。
祭儀事肅,外人不得驚擾。
”
孫禮沒有再堅持,默默地後退一步,吩咐部下把祠堂周圍團團圍住。
他暗地裡松了一口氣,那個記住自己名字的女人此時正在祠堂裡,他可不想再面對她咄咄逼人的視線。
奇怪的是,冷壽光身為随侍黃門,卻沒跟進去,反而站到孫禮旁邊,目送着皇帝孤獨地步入祠堂。
“陛下說他想在自己兄弟靈前靜一靜,你懂的,他最近心情不好。
”冷壽光解釋道。
孫禮面無表情地回答:“您不必跟我解釋,我隻是奉命護衛,其他的事都不管。
”
冷壽光呵呵一笑,随口說道:“孫校尉這一次擊殺許都第一高手王服,可是不得了的功績呀。
”
孫禮皺起眉頭,真正殺死王服的是唐姬,但對外公布的消息是說王服死于追兵。
因此他既不能解釋,也不好否認,隻得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冷壽光感受到了對方的冷淡,不再說什麼,隻是同情地笑了笑。
這個可憐的家夥還不知道,擊殺王服的消息傳揚出去,将意味着什麼。
他們江湖上的事,這些軍革哪裡會懂。
※※※
劉協一進祠堂,陡然感覺到一陣涼意。
他還未來得及環顧四周,背後的大門“吱呀”一聲就被關上了,眼前霎時一片黑暗。
忽然一陣勁風迎面襲來,劉協下意識地舉手擋格,恰好将一隻淩厲的拳頭架住。
那拳頭稍微退縮半寸,手指箕張,又攻向他的右路。
劉協畢竟是河内山野長大的,對搏擊之術頗有了解。
他在黑暗中不能視物,就憑借細微的腳步聲與風聲,與對手你來我往,拳打腳踢,一時間居然打了一個平手。
數十回合以後,對方拳路一變,比剛才速度快了不止一倍,讓劉協應接不暇。
黑暗中隻聽到砰砰數聲,劉協小腹、左肩、膝彎與太陽穴先後被擊中,打得他眼冒金星,一下子摔倒在地,脊梁重重撞在冰涼的石闆上。
“站起來!”對手喝道,這是個女人的聲音。
劉協聽着有些耳熟,他忍着疼痛從地上爬起來,想去分辨聲音的來源。
他的下巴突然被一記飛腿踢中,又一次屈辱地仰面倒地。
“姐姐,可以了。
”另外一個聲音響起,劉協聽出來這是伏壽,那麼那個打人的,莫非是唐姬?她可真是好身手。
蠟燭被重新點亮,劉協費力地擡頭望去,看到伏壽與唐姬并肩而立,在她們身後立着兩塊牌位,一塊是弘農王劉辯的,一塊是當今皇帝劉協的,後者既無廟号也無谥号,在名字上頭隻寫着“天子”二字。
伏壽面無表情,唐姬秀麗的面孔上卻寫滿了失望與憤怒。
“懦夫!”
唐姬憤怒地瞪視着劉協,又要出腳去踢。
伏壽卻攔住了她,疲憊而冷漠地說道:“何必跟一個河内的公子過不去,他已不是我們的陛下了。
”
“哼,既然不是皇帝,那我便可以痛痛快快打他一頓!”
唐姬不依不饒地沖過來,揪住劉協衣襟把他從地上拽起來:“你知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嗎?”劉協大口喘着氣,先是點頭,然後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
唐姬更加惱怒,她的嘴唇氣得發顫:“昨天晚上,我眼睜睜看着我的救命恩人死去,什麼都不能做,不能說,還要跟追捕他的人虛以委蛇,連保全他的屍身都做不到,然後我又要眼睜睜看着陛下的親身骨肉孤苦無助地死去。
周圍全是曹操的人,他們冷着心腸,不許救治,讓董妃就那樣慢慢死去。
她臨死前想要握住我的手,我都不敢伸過去——那種絕望、痛苦到要發瘋的感覺,你體會得到麼!”
劉協瞪大了眼睛,這在滿寵的報告裡可沒有提及過。
“董妃懷的是陛下骨肉,我見死不救,是為不忠;王服于我有大恩,我卻恩将仇報,是為不義。
我們做這些不忠不義之事,你可知為了什麼?”
“為,為了漢室。
”劉協被唐姬掐住脖子,呼吸開始困難。
“呸!你也配說這兩個字!”唐姬松開劉協,一掌拍在他胸膛上,讓他倒退了數步,重重地靠在柱子旁。
唐姬的眼中,已經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