顫動傳來。
胡車兒挖了挖耳洞,第三次貼上去聽。
當第三個方向也響起同樣強度的顫動時,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除了第一次聽到的方向,其他兩個方向都是重兵。
胡車兒急忙爬起來,用胡哨發出一陣急促的聲音,讓騎兵們盡快脫離作戰,向西邊集結。
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是中計了,敵人調動的部隊,絕不隻是文醜一部。
此時東、南、北三邊均有動靜,他隻能盡快西退,與白馬辎重隊合并一處,依托大車抵抗,等待曹司空的救援。
袁紹軍主力已經動了,曹軍的主力應該不會遠。
可西涼騎兵們剛才殺得太豪邁了,此時已深深陷入步兵陣中,想抽身而走,談何容易。
還沒等胡車兒的第二通命令發出,三面大軍已經全都圍上來了。
一線無數火把同時舉起,把四下照得一片明亮。
敵我兵力的懸殊,印在了每一個人的眼睛裡。
此時用不着胡車兒的胡哨聲指揮,所有的西涼騎兵都意識到大事不妙,紛紛避開對手,喝叱着馬匹朝着唯一沒有火把的西邊逃去。
外圍的袁軍怕誤傷友軍,沒有搭弦放箭,這給了他們一個逃生的機會。
胡車兒帶着幾名随從匆匆離開高坡,殺散附近的袁兵,也朝着西方逃去。
戰場上的形勢,立刻發生了逆轉。
原本不可一世的西涼騎兵倉皇地撥馬而走,剛才被一直壓制的袁紹步兵迸發出了強悍的戰鬥力,死死拖住了對手,不讓他們從容離去。
他們要麼俯身去砍馬腿,要麼将手戟扔出去,深深劈入敵人的後背。
滿帶腥味的鮮血抛灑在黑暗的夜空中,屠戮者與被害者的身份發生了轉換,隻有死亡的密度有增無減。
起初還有西涼騎兵不斷突破防線,沖入黑暗。
可随着包圍圈的不斷縮小,更多騎兵都沒來得及走脫,隻能慢慢聚攏到一起,與同伴背靠背,似乎這樣能感覺稍微安全一些。
可是,連坐騎都發出不安的嘶鳴,要花好大力氣才能駕馭住。
包圍圈收縮到一定範圍,就停住了,每四排之間,都留出了一條狹窄的縫隙。
圈内還在鏖戰的步兵得了提醒,紛紛貓起腰朝着縫隙沖去。
騎兵們想尾随他們出去,但在火把的照耀下,他們驚恐地發現,包圍圈站起了數層弓兵,同時搭起羽箭,每一隻箭頭都對準了圈内。
“控——”一名嗓門特别大的傳令官高聲喊道,故意讓陷入包圍的騎兵們聽見。
無數支弓弦被無數雙手拉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如同無數條逐漸收緊的絞索。
絕望的騎手們沒有别的選擇,隻能再度拔出刀,簇擁在一起選擇了一個方向沖去。
“目标中央,三連射!”
這次距離足夠近,射手們甚至不用找角度,直接選擇了平射。
數百支箭矢同時飛射而出,在黑夜裡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毒蛇伸出尖利的牙,刺穿甲胄,深深地咬齧血肉。
那些騎手們霎時人仰馬翻,滿場皆聞噗噗的鑽肉聲。
第一輪就把一半以上的騎兵與坐騎射成了刺猬,三輪連射以後,圈内屍橫遍野,再也見不着幾個活人,隻剩下斷斷續續的哀鳴聲從屍體下傳來,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四野。
包圍圈的士兵們開始散開搜尋幸存者,進行補刀。
在胡車兒剛剛俯瞰占據的高坡上,三騎并辔而立,冷冷地注視着這一場慘烈而血腥的盛宴。
“啧啧,西涼兵可真是不複當年之勇了。
”一個體格壯實的闊臉漢子感慨道。
“都過去十年了,再勇猛的老虎,爪子也早已掉光。
”另外一員将領撫摸着坐騎的馬耳,嘴裡還叼着一根青草,狹長的雙眼好似兩條粗墨線,很難看清他的眼神望向哪裡。
文醜朗聲笑道:“儁乂、觀堂,你們來得不早不晚,正是時候。
能與聞名天下的西涼精騎交手,以後也是份資曆。
”“你是怎麼把握曹軍動手與我們合流的時機的?”被稱為“儁乂”的将軍好奇地問道。
他是袁紹軍中河北四庭柱之末的張郃,身經百戰,深知在夜間行軍已屬不易,要想完成如此精确的誘敵合圍,更是難上加難。
文醜揚鞭一指:“這辎重隊行動詭異,與我總保持着可以追擊的極限距離。
我猜他們一定是打算誘我出手,然後半路予以伏擊。
我索性将計就計——我算過了,若是我落日時開始行軍,在醜末寅初恰好能抵達到那個點。
”
“什麼點?”張郃問。
“你們兩路輔翼及時趕到的最大距離,以及他們忍不住要動手的最短距離,兩者交彙之點。
這樣,隻消我纏住他們小半個時辰,你們恰好能同時抵達戰場。
”
“為何不提前合圍?這麼弄,你的兵力消耗可也不小啊。
”張郃皺着眉頭,他能看出,文醜軍在前期沖突中傷亡很大,這種犧牲本可以避免。
“若非如此,又怎能讓敵軍身陷泥沼無法脫身呢?”文醜對傷亡似乎不怎麼在意,他從手心算籌裡剔掉了幾根比較短的,扔在地上,“再說了,那些都是借調來的世族私兵,不用鮮血磨砺一下,是成不了精銳的。
”
“你小子算得真精啊。
”那有着墨線般雙眸的将軍笑罵起來。
他叫高覽,同樣屬于河北四庭柱之一。
聽到高覽這麼說,文醜得意地笑了,他的敵人都是這麼在不知不覺間被算死的,這次也不例外。
世人都以為他這個小白臉每次都運氣好,殊不知那些偶然背後隐藏着多少必然。
“啧啧,一次合擊,就動員了咱們三個人,那個敵将也算是夠榮幸的了。
”高覽把青草吐出去,朝遠方望去,“我與儁乂各自都有任務,不能待太久。
你打算怎麼辦?”
胡車兒隻是盤小菜,曹操的主力還沒有被發現,他和張郃各自都有防區要負責,壓力很大。
這次應文醜之邀,乃屬私人情誼,不可再二再三。
若他們在此盤桓太久,被曹軍觑個空子殺到白馬城下,那臉就丢大了。
文醜捏着下巴,把手裡的地圖一抖:“繼續向前。
白馬辎重隊是曹操的釣餌,而我現在就是主公的釣餌。
究竟哪邊能夠釣起魚來,這就得算算看才知道啦。
”
高覽還當他是謙虛:“呵呵,辎重隊不就在數裡之外嗎?西涼軍也被圍殲了,你現在動手,豈不是可以輕松咬下釣餌脫鈎回淵麼?”
“我可不想吃了點釣餌就回去。
”文醜清秀的臉孔微微一黯,又浮起狠戾之色。
高覽與張郃面面相觑,末了高覽歎了口氣,拍拍他肩膀:“顔将軍的事,我們都很痛心,但别太意氣用事。
”
“我知道,我會很冷靜地為他報仇。
今天的曹軍将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