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
這年頭的年輕人,除了讀書研經以外,都要學點劍技、當幾天遊俠,乃是一代之潮流。
那些士子看到司馬懿直接亮出了劍,都有些興奮。
劍鬥可要比吵架精彩多了。
劉平身上沒有劍,柳毅立刻從同伴那解下一把,遞了過去。
劉平剛把劍握緊,司馬懿已經挺劍刺了過來。
因為腿傷,他的劍速并不是很快,可劉平的反應卻更加遲鈍,甚至連躲閃的動作都沒有。
司馬懿的手腕一抖,化刺為拍,劍脊重重地拍在了他的左肩。
劉平往後踉跄了好幾步,神色有些痛苦,想來被拍得不輕。
司馬懿的進攻仍在繼續,劉平勉強抵擋,卻左支右绌,被他連連拍中,狼狽不堪。
“劉兄辭鋒了得,可手底的功夫還是差了點火候。
”柳毅啧啧地說,面露遺憾。
盧毓歪了歪頭,他也懂得劍道,總覺得這場比鬥的兩人有些蹊跷。
進攻者與其說是殺意凜然,不如說是怒火中燒;防守者似是心存歉疚,卻又帶着幾絲輕松。
兩人一進一退,居然頗有默契。
“住手!”
一聲大喊傳來,司馬懿與劉平都停下手。
衆人循聲看去,看到辛毗匆匆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審榮。
辛毗面沉如水,開口便喝叱道:“你們都是儒生,在這裡像個匹夫一樣亂鬥,成何體統!”審榮不失時機地一指司馬懿,瞪向劉平:“仲達腿傷未愈,你好意思與他鬥劍?”
明明是司馬懿把劉平拍得鼻青臉腫,審榮還這麼說,就是明目張膽的偏袒了,圍觀者哄的一聲都議論開來。
辛毗擡手,讓這些鼓噪的非冀州士子稍微安靜一下,問劉平道:“到底怎麼回事?”
劉平長劍倒持,讪讪道:“在下與司馬公子切磋劍技而已,并無惡意。
”
辛毗一捋胡髯,訓斥道:“你們兩個開釁私鬥,違背城規,都該要責罰才是。
你們是誰先動的手?”
劉平道:“是我。
”辛毗松了一口氣,他一直在籠絡非冀州士子,卻又不想得罪審配。
劉平如今主動認錯,正好解除了他的尴尬。
他說道:“既然是你先動手,我也袒護不得。
司馬公子,你可有什麼意見?”審榮得意洋洋地對司馬懿道:“仲達,有什麼點子盡管說出來,我知道你最有主意了。
”
司馬懿乜斜劉平一眼:“劍上虧欠的,不如筆端來還。
就讓他來幫我抄抄書吧。
”
圍觀人群又是一陣聳動。
這懲罰倒不重,隻是太羞辱人了。
這些人都是各地名族,誰能容忍像個校書郎一樣給别人抄書?辛毗問劉平是否願意接受,劉平居然點頭認罰。
柳毅大叫:“劉公子,你不可屈服,咱們替你詣阙上書,伸張冤屈!”審榮冷笑道:“阙在許都,你有能耐,去面告天子啊。
”柳毅大怒,上前要動手,卻被劉平攔住:“柳兄,今日之事我一人承擔,不必旁及别人。
”柳毅這才悻悻閉口,被盧毓勸了回去。
司馬懿背着手走回院子,勾勾手讓劉平進來。
他們進院以後,司馬懿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莊子》,扔在他面前:“你這麼自由散漫,就抄這個吧。
”劉平一斂狂态,居然一句話也沒還嘴,乖乖研墨鋪紙。
辛毗看他沒什麼異動,這才跟審榮離開。
其他人看了一陣,也都散了,無不歎息這個狂士果然還是不敵司馬公子。
人都散了,司馬懿把院門關好,慢慢走進屋内。
劉平放下筆墨,一臉喜色正要開口,司馬懿卻喝道:“不許回頭,繼續抄,不要停。
”劉平莫名其妙,隻得拿起毛筆蘸好墨,開始一行行抄起來。
“剛才我打得疼麼?”司馬懿站在他身後,忽然問道。
劉平筆下不停,口中回答:“嗯。
”
“哼,疼就好。
這第一下是替我大哥打的,第二下是替我爹打的,第三下是替我三弟打的。
第四下是替……”司馬懿嘴裡記着數,在劉平背後來回踱着步子。
“你的呢?”劉平想要回頭,司馬懿飛快地轉動脖子,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趕緊重新轉回去。
“我的另算!你以為挨幾下劍就能抵償?”司馬懿冷冷道,“你這個混蛋,當初在溫縣不告而别,自己偷偷跑到許都,居然當起皇帝來了!我連你的死活都不知道,還得給你收拾殘局!現在倒好,又跑到邺城來,又來個不告而來,還自稱什麼弘農劉氏。
我現在都不知該叫你什麼,楊平?劉平?劉和?劉協?你到底是誰?”司馬懿在屋子裡走路的速度越來越快,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我是你的兄弟,仲達。
”劉平停下毛筆,心情湧動。
“不許停!不許回頭!”司馬懿厲聲道,大發脾氣。
劉平低頭抄錄,不敢回首,隻聽身後腳步聲往複急促,仿佛情緒化為烈馬在盡情奔馳,然後聲音逐漸轉緩,終于複歸安靜。
劉平小心翼翼地側頭,看到司馬懿靠着身後柱子坐下,一臉痛苦地揉着右腿,大概是剛才走得太急傷到了筋。
他面上餘怒未消,眼角卻帶着些許潮濕。
他一看劉平又偷偷回頭,眉頭一皺,剛要呵斥。
劉平已開口道:“仲達,對不起。
”
司馬懿沒說話,隔了好久,聲音才再度響起:“你總算有一件事對得起我,就是殺了趙彥——尤其是栽贓給曹氏這一點,我很欣賞。
我就怕你又犯傻,念叨什麼仁義道德。
亂世已興,仁德是病,得治!”
劉平一陣苦笑,沒敢接茬兒。
他的選擇,正是司馬懿所說最蠢的那種,隻不過後來趙彥自己發瘋,陰錯陽差被曹家的人砍了腦袋。
他不想繼續讨論這個話題,轉而問道:
“仲達你為何會來到邺城?”
司馬懿似笑非笑,反問道:“我來這裡,還能幹嗎?”劉平手中的毛筆一顫:“……司馬伯父打算暗結袁紹?”
司馬懿是河内大族司馬氏的子弟,而河内地處袁、曹交兵之間,太守魏種又曾有叛變曹氏的前科。
司馬懿此時前來邺城,又如此受到厚遇,政治意味濃厚。
看來河内近期,恐怕會有劇變。
劉平憂心忡忡道:“袁紹兵多而不精,将廣而離心,縱然一時勢大,我以為終究不是曹公的對手,司馬伯父這次,怕是壓錯了。
”
司馬懿滿不在乎地拍了拍手:“我爹讓我來,隻是考察一下風向,不然送來的就是我大哥了。
你放心吧,我爹這個人雖不夠聰明,可分寸掌握得很好,從來不會站錯隊。
”劉平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司馬防在諸多諸侯之間存活至今,自有一套辦法。
次子前往邺城遊學,這個舉動說輕不重,說重不輕,進退皆宜。
司馬懿換了個姿勢:“别說我了,說說你吧。
你這個家夥現在做事越來越飄忽——記得把頭轉過去,一邊抄一邊說,說不定有人在外頭監視。
”
劉平轉過身去,慢慢抄錄着《莊子》,把他的事情和盤托出。
這是一次漫長的坦白,劉平心中的秘密藏得太多太過複雜,對每個人都隻能吐露一部分,隻能三思而言,極其耗費心神。
現在終于可以毫無戒備地袒露心聲了,他說得酣暢淋漓,像是一個在黃河中掙紮的溺水者浮上水面,貪婪地吸着自由的氣息。
一直到整部《莊子外篇》全數抄完,劉平才說完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曆。
司馬懿閉目不語,陷入深深的思考。
劉平的經曆确實太過奇特,所牽涉的人也太多,他不得不在身上罩上一層又一層的薄紗。
從伏壽、楊修看來,他是複興漢室的同謀者;從天下看來,他是寄寓許都的孱弱天子;從郭嘉、曹丕看來,他是白龍魚服的皇帝;從公則、蜚先生看來,他是漢室的繡衣使者;如今到了邺城,他又成了弘農來的狂士。
若要把這些順序理清,即使是司馬懿也得花上一段時間。
“義和呀義和,你可……呃……你可真是個撒謊精。
”司馬懿感歎。
劉平沒料到他第一句評論,居然是這個,一時愕然,旋即笑了起來。
他們當年在河内一起玩耍,闖出禍來,都是司馬懿出面撒謊隐瞞,有時候能瞞過去,有時候卻會被揭穿,劉平那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