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袖運動衫。
“我要把它從你頭上套下去,”他告訴穆加特羅伊德,“可是要往下拉,就必須把網帶解開一會兒,但願這條槍魚這時候不會掙紮逃命。
”
他們很幸運。
基裡安解開雙肩上的帶扣,把運動衫套進去後拉到腰部,然後重新扣上肩上的帶子。
魚一直随着船遊動,漁線繃緊,但拉力不是很大。
套上運動衫後,穆加特羅伊德胳膊上的刺痛沒那麼強烈了。
基裡安轉過身去。
老人帕蒂安從他的座位上遞過來他那頂寬邊草帽。
基裡安把它戴在了穆加特羅伊德的頭上。
一片陰涼遮住他的眼睛,使他感覺更加輕松了一點,但他的臉已經曬紅烤焦了。
陽光從海面的反射比直射更加灼人。
穆加特羅伊德趁着槍魚現在順從的機會,繼續收線。
他已經收進了一百碼漁線,每收進一碼,都使他捏在繞線輪上的手指發痛,因為在魚沖撞的時候,漁線上依然有四十磅的拉力。
就這樣,在三十秒鐘内,他頂着一百磅的拉力,用滑溜溜的繞線輪收進整整一百碼的漁線。
縱橫交錯的安全帶勒進他的皮肉裡。
這時候是上午十點鐘。
在接下去的一個小時裡,他開始嘗到疼痛的滋味。
他的手指僵硬,開始一陣陣抽搐。
他的手腕拉傷了,從前臂到肩頭都在痙攣。
肱二頭肌緊縮,肩膀發出咯咯的響聲。
即使隔着運動服和套衫,無情的陽光還是穿透進來,又在炙烤他的皮膚了。
在這段時間裡,有三次他抓住機會拉住魚,把漁線收進了一百碼;魚也掙紮了三次,又把漁線拖了出去。
“我是再也收不回來了。
”他咬着牙說。
基裡安站在他身邊,雙手捧着一罐開了蓋的冰鎮啤酒。
他也是光着兩條腿,但多年的日曬讓他的皮膚變得黑黝黝的。
他似乎不怕太陽的烤灼。
“挺住,夥計。
這是一場搏鬥。
你憑的是漁具和計謀,它憑的是力量。
然後就是耐力的較量,你與它之間。
”
剛過十一點鐘,那條槍魚第一次躍出水面,尾鳍在空中掙紮了幾回。
穆加特羅伊德趁機把距離拉到了五百碼。
一時間,漁船沖上一排湧浪的浪峰。
在下面的尾流裡,那魚從一道綠色的水幕邊穿了出來。
穆加特羅伊德的嘴巴張大了。
槍魚上颚的針狀嘴喙直刺天空,短短的下颌向下張開着。
眼睛的上方後部是脊冠鳍,如同公雞的紅冠,伸展挺立。
接着,出現了它那閃閃發光的身軀,當它鑽出來的那片海浪退下去時,槍魚似乎用它那彎月形的尾鳍立在了那裡。
它龐大的身體在顫抖,就像是在用尾巴行走。
在它站立的瞬間,它的眼睛掠過白浪翻滾的海面凝視着他們。
然後它的身體後傾,撞到湧上來的一排巨浪之中消失了,深深地潛入了它那寒冷黑暗的世界裡。
老人帕蒂安第一個開口說話,打破了沉寂。
“C‘estl’Empereur.”他說。
基裡安轉過身去面對着他:“Vousêtessur·”
老人隻是點點頭。
“他說什麼?”希金斯問道。
穆加特羅伊德緊盯着槍魚消失的地方。
然後,他又開始慢慢地、穩定地收線。
“漁民們知道這條魚在附近水域出沒,”基裡安說,“如果是同一條魚,我想老人是絕不會搞錯的。
它是一條藍槍魚,估計比世界紀錄的一千一百磅還要大。
這意味着,它肯定是既老練又狡猾。
人們稱它為‘魚王’。
它是漁民們的一個傳說。
”
“但他們怎麼能确定是那條魚呢?”希金斯說,“它們看上去都是一個樣子。
”
“這條魚被鈎住過兩次,”基裡安說,“而且兩次它都掙斷漁線逃掉了。
第二次鈎住是在黑河外,它已經靠近了漁船。
人們看到第一個魚鈎還挂在它的嘴上。
它在最後時刻掙斷漁線,帶着第二個魚鈎逃走了。
每次被鈎住,它都會幾番躍出水面用尾鳍劃水掠過海浪,所以人們都看清楚了。
有人甚至還用相機拍下了它躍在半空中的姿勢,因此它是一條有名氣的大魚。
相隔五百碼,我認不出它,但帕蒂安有多年的經驗,眼神如塘鵝一般銳利,他是不會看錯的。
”
中午時分,穆加特羅伊德看上去又老又疲憊。
他弓身坐着,緊握魚竿,獨自承受着痛苦,内心感覺到他一生中從沒有過的堅定。
兩隻手掌上的水泡已經磨破在流水,被汗水濕透的安全網帶深深地陷在了受太陽曝曬的肩膀裡面。
他低着頭,用力收線。
有時候,線收進來比較容易,好像魚也在休息。
漁線上的拉力松弛時,他有一種輕松快樂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強烈,是他後來都無法形容的。
當魚竿被拉彎,渾身疼痛的肌肉再度收緊去與槍魚拼搏時,那種痛楚則難以想象。
剛過正午,基裡安在他身邊彎下腰來,又遞給他一罐啤酒:“我說老兄,你都快彎成鈎子了。
整整三個小時,你也累了。
沒必要拼命的。
如果需要幫手,或者想歇一會兒,就說一聲。
”
穆加特羅伊德搖搖頭。
由于太陽的曝曬和海水的濺潑,他的嘴唇已經幹裂。
“我的魚,”他說,“走開。
”
太陽烘烤着甲闆,這場人魚大戰在繼續着。
老人帕蒂安像一隻機智的棕色鸬鹚,栖息在他那把高凳子上,一手把住舵輪,把引擎穩定在微速前進檔,腦袋轉過去望着尾波,掃視着魚王的蹤迹。
讓·保羅蹲在遮篷下,早已把另外三根魚竿收起,并把漁線收回來了。
現在誰也不願意去釣鲣魚了;而且,更多的漁線隻會相互纏結。
希金斯這會兒已經暈船了。
他坐下來,痛苦地把頭伏在一隻桶上,把早午餐吃的三明治和兩瓶啤酒全都吐了出來。
基裡安面朝他坐着,在喝他的第五罐冰鎮啤酒。
他們偶爾會看一眼那個戴着一頂當地人的草帽,彎腰坐在轉椅上的稻草人般的身影,傾聽着繞線輪收線時發出的嘀咯嘀咯的響聲,或是漁線被拖出去時那種令人心悸的吱吱聲。
槍魚跟進到三百碼了,這時候它又在海面上行走。
這一次,漁船處于波谷,魚王躍出水面,直指向他們,它跳上來抖落背上的水珠。
随着它那跳躍的弧度落入尾波,漁線突然完全松弛了。
基裡安站了起來。
“快收線,”他尖叫起來,“它會把鈎子吐出來的。
”
穆加特羅伊德用疲勞的手指轉動鼓形的繞線輪手柄,把松弛的漁線收緊。
他收線收得正是時候。
當槍魚潛回到水中後,漁線又繃緊了,這次他收回了五十碼。
然後,槍魚又把這五十碼線全都拖出去了。
在依然黑乎乎的水下,在波浪和陽光下幾英尋深的海水裡,這位偉大的海洋獵手,憑借其百萬年進化磨煉出來的本能,在與敵手拼搏,以骨骼結實的嘴角拖住拉力,深深地紮入大海。
在椅子上,小個子銀行經理又躬起了身子,用疼痛的手指攥緊濕漉漉的軟木柄,他感覺到肩上的保險帶像細細的鋼絲一樣勒進皮肉裡。
他支撐着,看着依然濕淋淋的尼龍線在他眼皮底下一英尋又一英尋地被拉出去。
已經拉出去五十碼了,然而那魚還在下潛。
“它肯定會轉身再遊回來的,”基裡安從穆加特羅伊德身後觀望着說,“那時就可以收線。
”
他俯下身注視着穆加特羅伊德像紅磚般脫皮的臉龐。
兩滴淚水從半閉着的眼睛裡擠出來,順着下垂的面頰流下來。
南非人把一隻手輕輕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