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地址,找個時間,我有好多話要和您說呢。
”随即在飯桌上寫了地址。
“我覺得對不起你……”張敬懷動情的說。
“别說了。
這個年月……難說誰對不起誰……有話留着,到我家裡再說吧。
”
小周陪張敬懷吃過了飯,告辭時,張敬懷掏出二十塊錢給他。
小周推推搡搡地說:“多年不見,你這是為啥?你要是給我錢,就是看不起我。
”
張敬懷看小周是真誠的,隻好把錢收回來。
張敬懷一面往回走,一面想:天底下壞人不少,歸根到底還是好人多。
張敬懷從北京回來,仍然覺得心中空空空蕩蕩的。
可是令他高興的一件事是,他被沒收的幾千冊書籍,原來放在省委的倉庫裡,現在全都發還給他了。
他想,過去因為工作忙,沒有時間認真讀這些書。
何不借此機會讀些書呢?他想,“文化大革命”把人的一切“惡”的本質,都撓混出來了。
是“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性本惡”呢?他想研究一下這個争論了兩千多年的問題。
于是,他把有關這方面問題的書籍都找出來,細細地閱讀品嘗起來。
這一段時間,關于張敬懷的問題,上邊一直沒有來什麼文件。
但是,辦公廳單主任對張敬懷作為老領導,仍然十分關心、尊重。
經常來看望他,問他有什麼困難,他将盡力幫助。
這使他得到了某些安慰。
可是,他在家裡好像是二等公民,夫人還是經常埋怨他:說都是因為他,鬧得幾乎家破人亡。
張敬懷用什麼道理也給她解釋不清楚,女兒和媽媽一緻,也不理他。
這又使他經常處于焦躁,煩悶之中。
他想出去走走。
這時單主任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建議:原來省委在順陽市郊水庫,建有一所幹部休養的療養院,叫“翠谷山莊”。
單主任建議他到那裡療養一段時間。
這十年中,他受到那麼多的肉體折磨,也該對身體全面檢查一下,看看落沒落下後遺症。
張敬懷覺得這真一個好主意。
在那裡一面療養,一面讀書,比在家裡舒暢。
他同意了,選了好多書帶着。
單主任便派車把他送到翠谷山莊。
這翠谷山莊建在水庫邊上,除了醫療機構是一座三層大樓,療養室都是一座座獨立的小樓。
小樓建在山坳林蔭碧草之中,面對碧綠的萬頃波光,蒼松翠柏遮天蔽日,環境甚是幽靜。
此時還不到療養季節,況且各機關團體學校,正忙完成清查任務。
剛被“解放”重新上台的幹部沒有時間,那些被清查的“三種人”,自身難保,對翠谷山莊,他們自然也不能像以前一樣,說來就來,把這個“安樂窩”當成自己的來家住。
因此,現在來翠谷山莊療養的幹部很少。
張敬懷在翠谷山莊住下後,先是全面檢查了身體。
也許他的身體是戰争的血和火鑄造的,五髒六腑居然沒有落下什麼殘疾,一切正常。
這使張敬懷十分高興:人的生命力真是頑強,受了那麼多的酷刑,他居然還是一個全面健康的人,這也不失為一個奇迹!
張敬懷住在這裡,隻是護士每天給他吃些營養調理藥物,再就是每天爬爬山,遊遊水明如鏡的水庫了。
他這大半生,從來沒有這麼悠閑自在過。
翠谷山莊的醫護人員們,自然知道張敬懷以前的身份和地位。
因此,對他格外照顧。
他們建議張敬懷:爬山、遊泳是鍛煉身體,釣魚是修煉心靈,建議他釣釣魚,并且給他準備好了釣杆。
這天,張敬懷由他們陪着,便到一個僻靜的水灣垂釣。
張敬懷正注視着魚漂,從遠處遊過來一個人。
這人遊得很快,身後分開一道八字波浪。
奮起的兩隻臂膀和兩腿,發出噗通噗通的響聲。
遊到張敬懷釣魚的地方,就在周圍噗通起來。
陪同張敬懷釣魚的醫護人員們喊:“喂!同志!你遊遠些,别幹擾首長釣魚!”
那人童聲童氣,一面踩水,大聲說:“喂!你們走開,别幹擾我遊泳!”
一個護士說:“是我們先在這裡釣魚的,先來後到,你得走!”
那人答:“是我先在這裡遊泳,先來後到,你們得走!”
“你怎麼不講理呀?”
“你們才不講理呢!你們釣鈎,挂住我要負責任的!”
這時一個醫生說:“是小馮,一個調皮的姑娘。
”
張敬懷覺得有趣,招呼遊泳人:“你上來,你上來。
”
一個身段勻稱有着曲線美的姑娘,遊向岸邊。
姑娘一面摟頭發上的水,一面格格笑着說:“是你們不講理,還是我不講理?我早晨八點就在這裡遊泳了。
”
張敬懷說:“咱們談談好不好?”
“随便,有什麼不好的。
”姑娘說話很痛快。
張敬懷又打量她,姑娘身裁勻稱,面容紅中透白,兩眉正中有一顆小米粒大小的黑痣,很像印度電影《流浪者》裡的麗達。
“你叫什麼名字?”張敬懷問。
姑娘答:“我叫馮怡。
”
“在這裡療養?”
“是的。
”接着自我介紹說“我是個’知青‘,在農村修理了幾年地球,在’大返城‘高xdx潮時,從鄉下回來。
沒有分配工作,在新華書店當一名臨時工。
事情不多,讀書很方便。
”
“你的父母呢?”
馮怡低頭沉默了一刻:“我不希望談讓我傷心的事。
”
“你是來遊玩,還是來療養?”
“這是高幹的療養院。
按正常情況,我是進不來的。
可是,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學到的本領,各人有各人的辦法。
來住幾天,玩玩。
”說着詭秘地一笑。
“你猜猜我是幹什麼的?”張敬懷饒有興趣地問。
“我會看手相,”馮怡故作姿态地說:“讓我看看你的手。
男左女右……伸出來。
”
張敬懷笑着說:“經過文化大革命,你還搞迷信活動。
”但還是把左手伸給了她:“我不信,你看不準,可得受處分!”
馮怡拉過他的手,裝模做樣的看了一會掌上的紋路,邊看邊說:“你嘛……是個當官的。
哎呀,你的官還不小呢。
你看,你這’事業線‘,又粗又長……”她繼續看下去,接着說:“可是,四十歲以後,’事業線‘突然斷了,你就事事不順,在’文化大革命‘中,挨整了,整得還不輕。
以後嘛……你的’事業線‘,又延長下去了,興旺發達……對不對?”
張敬懷說:“也算對吧。
你不怕當官的?”
馮怡說:“我不怕當官的。
當官的,不也是人嗎?”
“對,當官的也是人。
你這個觀點很對。
你這個小鬼真有意思。
”
馮怡哈哈大笑:“你不能叫我’小鬼‘,那是你們紅軍對小孩子的稱呼。
我已經二十歲了。
”
張敬懷笑了:“我檢讨,不叫你’小鬼‘,叫小馮吧。
……你說,你不怕當官的,這很好。
可是當官的很厲害呀,他掌握着生殺與奪的大權……”張敬懷又笑了笑。
“可是,有時候老百姓也很厲害。
像你挨鬥的時候,老百姓就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