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天色越來越亮了,清涼的晨風一絲絲鑽入襟懷,聽得見露水滑落草葉的聲音。
這麼多年來,在沈瑄的心目中,樂秀甯一直是一個溫柔端莊、善解人意的姐姐,如同骨肉至親一般。
可是一天之内,他突然發現這個姐姐的另一副面目,居然是計謀,是欺騙。
他心裡的失望、落寞又向誰去說呢?樂秀甯自幼颠沛流離,身世凄涼,也許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吧。
他又怎麼能傷害她呢?
“你還肯叫我姐姐。
這些事情,你心裡知道就罷了,又何必對我說?這些年不管怎樣,我始終是對你好的。
你不說這些,我們便還是好姐弟;你一說出來,什麼都完了。
”
沈瑄歎道:“明明知道,卻裝作不知,這可太難了。
”
“你會放過我麼?”樂秀甯走到沈瑄面前,眼光又恢複了精明和警惕。
沈瑄搖搖頭。
樂秀甯知道,那意思是他也想不明白。
“我心裡存了很多疑惑,很想問問你。
本門的事,你知道的比我多。
”
樂秀甯笑道:“是不是我說了,你就不再找我麻煩?師弟,你的武功勝過我,我可怕你的很。
”沈瑄苦笑一聲:“好吧,你告訴我你所知道的。
從前的事,我不再追究。
不過,不過你還要答應我,無論你和舅舅有什麼仇,都不要再行刺他了。
他的妻子兒女都離開了他,已經很慘啦。
”
“我知道他很慘。
還是你心好,”樂秀甯釋然道,“那就照你說的吧。
今晚之後,我也不再見你。
”沈瑄也不知這種條件交換,到底對不對。
可是今後不必與樂秀甯為敵,對他而言實是種解脫。
他的第一個問題卻是:“你怎麼會對吳霆下手?”
“他是個好人,我也不想那樣。
可是我私闖碧蕪齋,已被他看見。
我求他不要聲張,他不肯,眼神裡那麼恨我。
那時我的《五湖煙霞引》尚未練成,倘若讓他父親知道,我就死定了。
”
“你去碧蕪齋,是為了那本《江海不系舟》吧?”
“不錯,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其實都是為了那本書,所有的事都是由那本書引起。
倘若師祖當年不留下它,天下就太平了。
”
沈瑄道:“當年我派從蔣聽松處盜回此書,想來是真的?”
“千真萬确!”樂秀甯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沈瑄雖早就想到過,心裡仍是一涼,“當年就是我爹爹帶了一個徒弟上天台山,盜回了這本書。
這件事并沒有瞞着同門,據說吳劍知私下不同意。
但爹爹還是去了,想來得到了掌門的默許——也就是你父親。
本來也是,我派秘笈怎可落入他人手!我爹爹一向心思機巧,百無一失。
沒想到那徒弟失了手,被赤城老怪發現。
你知道你父親怎麼死的?”
“盧真人對我說過。
”沈瑄道。
樂秀甯道:“盧真人究竟是外人,講不了很細。
爹爹曾把當年的情形對我細細說過。
其實那時候,你父親也不是非死不可!”沈瑄瞪大了眼睛。
“早先的時候,你父親和你舅舅吳劍知同門學藝,兩人最是要好。
吳劍知的父親,也就是你的外祖父,與師祖是既是通家之好,又是刎頸之交。
你外祖父死得很早,孤兒寡母都由師祖照料。
所以吳劍知對你父親,就像親兄弟一樣。
”
“這些事我都知道。
”沈瑄道。
沈瑄的母親也正是因為這一層關系,才與他父親結缡。
“可是到了你父母成親的時候,這種關系卻起了微妙的變化。
”
“為什麼?”沈瑄奇道。
樂秀甯暧昧道:“我說了你可别怪。
因為你父母的感情不合。
”
“怎麼會呢?”沈瑄一片茫然,從小的印象裡,父親是一個潇灑出塵的謙謙君子,母親是一個清豔無雙的溫雅淑女,正是所謂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
而且兩人又是青梅竹馬,怎會感情不合?他細細回想小時候的情形,似乎真的很少見父母在一起。
後來在葫蘆灣,也不記得母親什麼時候思念過父親。
難道說,父母竟然不是想像中的恩愛夫妻?
“隻聽說,你父親不喜歡你母親。
可想見吳劍知為了妹妹,難免會和你父親産生嫌隙。
當時你父親要自盡,自然有很多人勸。
可是你舅舅吳劍知卻一句也不勸,非但不勸,幾乎是慫恿。
似乎你父親不死,洞庭派就真的翻不了身。
”沈瑄駭然。
“師弟,你可能覺得我挑撥離間。
沒辦法,我對吳劍知的看法,實在太壞。
”樂秀甯憤然道,“你還不知道我為什麼恨他吧。
因為他殺死了我的父親,而且是借刀殺人。
你父親死後,他就以盜竊經書、辱沒師門為名,把我父親趕出三醉宮。
非但如此,他還硬說我爹爹偷回經書時,調換了一本,逼他交出真本來。
可我爹爹實在是把拿到的《江海不系舟》,原原本本給了兩個師兄,根本沒有藏匿什麼!可是這種話傳到江湖上,我爹爹可就慘啦。
為了這莫須有的劍法,不知道爹爹和多少人生死相搏過。
有黑道上的大盜,也有自居名門正派的俠客,他們都想搶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