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聊過似的,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沈瑄聽他言語,雖然少年率真,卻是博聞廣識,見解不凡。
隻覺十分投契,便也海闊天空地與他講起來。
一頓飯沒吃完,已成傾蓋之交。
沈瑄自幼避居荒島,隻與妹妹做伴。
後來相與了妹夫陳秀才,但兩相往來倒多是為了璎璎,談不上多少結交的話,樂秀甯和離兒又是女子,不能亵近。
所以他平生并無一個知己朋友。
然而這個錢丹初次見面,就對他如此披肝瀝膽,沈瑄極感動。
也總是少年人心熱,兩人一直講到了三更半夜,平生遭際見識,無不傾囊而出。
尤嫌不足,夜裡同榻而眠,仍是嘀嘀咕咕說不完。
第二日,錢丹還要挽留沈瑄,沈瑄也自猶豫。
徐栊卻上前道:“公子,還是先讓沈先生回去吧,公子改日再找他也不遲。
”
錢丹問:“為什麼?”
徐栊道:“公子,我們這次住在這裡,也隻是無可奈何應急之策。
夫人并不知道。
這地方本來從不放人來的。
公子傷既然好了,我們也速速離開為是。
”
錢丹歎道:“你說的是。
那麼,今日隻好送沈大哥走了。
”又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沈瑄,道:“大哥我送你上船吧。
過幾日我就去葫蘆灣找你。
”
小船上裝了滿滿一箱籠東西。
沈瑄正要推辭,錢丹道:“沈大哥,這一箱子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隻是給令妹的新婚賀儀。
昨日之事,小弟也慚愧得緊。
若說大哥的救命之情,那真是無以為報啦。
錢塘府那些庸醫一無見識,出一回診還要十兩銀子。
以大哥的神奇醫術,千金診資亦不為過,可惜小弟又出不起。
”
沈瑄道:“賢弟這麼說,我可擔當不起。
”
錢丹道:“那有啊!大哥的醫術這樣高,天底下隻怕也沒有治不了的病啦!”
這一句話卻觸動了沈瑄的心事,他沉默一會兒道:“你不知道,現下就有一個病人,我想盡了辦法也治不了她。
”錢丹有些詫異,沈瑄就把離兒的事告訴了她。
錢丹也不免動容,道:“此毒如此罕見古怪,也難怪……”旋即又說,“想不到風光旖旎的富春江,竟長着如此可怕的毒草。
隻怕草叢四周的魚蝦,也要一個個毒昏過去。
”
沈瑄默默不語,解纜而去。
錢丹兀自立在岸上望着。
船近葫蘆灣,沈瑄念起離兒的病,神思黯然。
又想到錢丹,說什麼“孟婆柳周圍魚蝦也要毒昏過去”。
想着想着,忽覺不對。
他幾番下水去采孟婆柳,也沒有發現那裡真的魚蝦絕迹。
相反,草叢中倒生着一種紅色小蛇,每每須得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
沈瑄心中忽然一亮:這些小蛇非但不怕孟婆柳,反而栖居其中,難道體内正含有克制孟婆柳之物嗎?倘若如此,将小蛇煉成藥,或許正好能解孟婆柳之毒。
原來萬物生生相息,亦生生相克。
再可畏的毒蟲惡草,也總有東西能降服了它,而這個東西,往往就與它十分接近。
沈瑄不禁深深懊惱,讀了這些年醫書,竟連這個基本道理也忘了。
既然一念至此,便再也按捺不住,隻盼着船兒快快到家。
好不容易船到葫蘆灣,撐進蘆葦蕩,喚船家停下來。
孟婆柳就生在這附近,沈瑄既是等不及,便脫下長衣潛入水底。
他從小就在洞庭湖上戲水,後來遷居富春江畔,又日日與波濤相伴,水性極好。
不一會兒,就撈起了幾十條紅色小蛇裝在袋子裡,心裡十分高興,想到一回家,就可以為離兒配藥了。
船尚未停穩,樂秀甯就迎了出來,笑道:“師弟此去,沒出什麼事吧?”
沈瑄道:“也沒有什麼事。
”卻沒看見離兒,不禁問道,“離兒在哪裡?”
“離兒麼?”樂秀甯臉一紅,答道,“她昨日被人接走了。
”
“走了?”沈瑄萬萬沒有料到,一時竟回不過神來,呆立在那裡。
樂秀甯見狀,徐徐道:“本該等你回來商議再定。
隻是昨日的情形……原是我的不是,不該讓她這就走了。
”
沈瑄茫然道:“昨日怎樣?”
樂秀甯道:“你先進屋來,待我慢慢說與你聽。
”
原來,昨日樂秀甯與離兒把璎璎送到青石鎮後回來,便看見蘆葦蕩外停着一隻船,船上罩着厚厚的青篷,看不清艙裡的情形。
她們的小船劃過時,船艙中忽然走出一個青年公子,喚道:“二位姑娘請留步。
”樂秀甯回頭一看,卻認得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一個人物。
沈瑄問道:“是誰?”
樂秀甯道:“便是九殿下錢世駿。
”
沈瑄驚疑道:“他?”
其時吳越國主是已故文穆王錢元瓘的第六子錢佐,但民間的議論裡,卻對錢佐頗不以為然。
文穆王故去時并未立儲,幾個王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