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萬熙的一個“場面計劃”,目的就是交好各大幫會勢力、廣結大陸來台與台灣本地底層組織善緣,使成一跨身黑白兩道、涉足三教九流的松散聯盟。
聯盟成員彼此不相幹涉,有什麼地盤、利益或恩怨之轇轕,也可以由諸方共同出面合議定奪。
此舉當然與扼阻一些少年太保械鬥團體之坐大有關,但是洪子瞻卻不這樣想,他把萬熙設計的假戲局眞作起來,執行起庵清總旗主的權力,這,全都為了伍秀芳。
洪子瞻先打聽出監控伍秀芳的名單,之中有那麼一個響當當的人物,是他的本家——此人姓洪名波,話劇演員出身,此時已經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
由于長相猥瑣、生性佻達,是以在舞台和銀幕上大都串演邪派人物。
洪波又染有阿芙蓉癖,每天非燒上幾鬥鴉片不能解瘾。
久而久之,煙境更上層樓,居然也施打起海洛因來。
倒是他的演藝技術十分高明,手邊片約不斷,所以混得是錦衣玉食,且瘾供上倒也無虞匮乏。
但是一般人比較不廣解的是他另外的兩重身分:其一,他是“通”字輩的庵清光棍。
其二,他是情治單位吸收、訓練之後用以控管演藝圈某些指定對象的細胞。
當是時,伍秀芳在片廠的行蹤舉止、言談交接,便是由洪波負責“掌握”;而洪波本人在《破曉時分》一劇裡所扮演的正是位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縣太爺。
洪子瞻得了消息,情知伍秀芳這困境非由洪波身上解決不可。
于是着人混進導演宋存——的劇務組,往縣太爺問案大堂的桌上放了這麼兩樣小陳設:一方印石與一枚乾隆通寶。
旁人看不出這兩樣小陳設的門道,可是洪波一眼就瞧明白了。
這印石上刻有一句密語,語曰:“瓦上霜”;古錢則平置于印石上方。
在片場之中,那洪波遠看印石上放着銅錢,當然覺着礙眼,遂一并移去,卻見桌面上赫然印着“瓦上霜”三字。
須知老漕幫人傳信多用密語印石,這一組印石一共是四枚。
第一枚是“身先死”,第一枚是“莫躊躇”,第一二枚是“門前雪”,第四枚便是這“瓦上霜”了。
第一枚用的是杜甫〈蜀相〉詩句“出師未捷身先死”為隐語;睹此印則知本門中有人吃了敗仗。
第二枚用的是高适〈送李少府貶峽中、王少府貶長沙〉詩句“暫時分手莫躊躇”為隐語;觀之即曉:須有短别、不須戀棧。
第三枚隐的是“各人自掃”四字,意思說的是清理自家門戶。
至于第四枚,不消說,所隐的當然是“休管他人”四字,意思也就叫人即刻罷手,不得理會外間或旁門事務。
古錢壓在印上,取其“盟定金石”——也就是鐵案如山、不許翻覆之意。
洪波明白了這是幫中大老之意,唯有奉命一途;可是情治單位方面的任務卻不得不執行,這便着實兩難了。
結果這部《破曉時分》殺青上映未幾,洪波自中華路陸橋上一躍而出,跌落鐵軌,随即被一輛北上列車壓了個粉身碎骨。
世人皆以為他是不耐毒品消磨、而生厭世自殺的念頭。
殊不知其中另有緣故,日後還牽扯出老漕幫兩系人馬分食情治資源大餅、攤贓不均的長期内鬥,害得孫小六和我颠沛流離,無家可歸。
這一點,即便在民國五十八、九年時代的我和我老大哥也無法預知。
那天正月初一,我老大哥還沒來得及把剩下的三樣小道具——發簪、懷表和鋼筆——背後的故事跟我說明道白,家父便和家母抱着一盒肥良回家來了。
接下來的事我一無記憶;祇知自此而後,每逢過年,還有我爺爺、奶奶生辰祭日,家裡總要上供的日子,我都會盡量拖延跪拜行禮的時間,好把老大哥的心事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同祖宗爺爺娘說清楚。
至于另外那三樣小道具,則在我知道它們究竟是什麼東西之前,都成了轉送給小五的禮物了。
最初我隻是把懷表和鋼筆拿給孫小四,看他那個正在學修鐘表的哥哥老三能修不能。
日子一久,我便把這事給忘了。
小四給送去車廠當學徒、老三的師傅又舉家遷往高雄發展,要把老三一并帶去。
臨走的時候,老三隻說高雄在台灣的最南邊,比到美國也差不多遠。
自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了。
其實老三的兩個哥哥,都在高雄附近的軍校裡,也不見得要等到他媽的何年何月才能見面——他們沒事兒就放假、放假回家就使喚我們這些年紀小的過大爺瘾;使喚得不如意還要揍人。
老大、老二從小跟他們爹孫老虎學過幾套拳法,打起人來不傷、不着痕,卻可以教你疼上十天半個月。
我還嫌他們動不動就回家來鬧事呢。
可老三喜歡擺這個譜兒,兩手一抱拳,道:“自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了。
咱們後會有期。
”說着時,帆布口袋一提、一甩,搭背一墜,差點兒跌了個踉跄,人也就走了。
當然沒說那懷表和鋼筆的下落。
後來我上了高中,小五辍了學在家作針線活兒。
我約她上植物園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