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吱嘎作響的門,雙膝搖晃着走進那間龌龊、黴臭、狹窄的陰暗房子。
那個老家夥正站在那個老地方——埃裡克上次進門時看到他的地方:弓着背站在一張破損的寫字台旁,熏黃的手指間夾着根半英寸長的香煙,愁眉苦臉地面對一張賽馬成績表。
他甚至還穿着那件紐扣掉光了的破絨線衫。
像蜘蛛網似的頭發,菜黃色的臉。
那老家夥從賽馬成績表那兒擡起頭,目光盯住來客說:“售出貨物概不退換。
你沒讀過那張告示嗎?”
拿着重物的埃裡克幾乎失去平衡,他難以置信地歪着頭問:“你還記得我?”
“怎麼不記得?我不會忘記那破玩意兒。
不是告訴過你嗎,我不退貨。
”
“我并不是來退貨的。
”
“那你為啥要把那見鬼的東西拿回來?仁慈的上帝,它太醜了,看見它我就無法忍受。
”
“它壞了。
”
“那是意料中的事。
”
“我無法修好它。
修理工連碰都不願碰,他怕越弄越糟。
”
“所以應當扔進垃圾堆。
把它當廢鐵賣吧,分量夠重的。
你或許可以得到幾塊錢。
”
“但我挺喜歡它!”
“你還沒有吃夠苦頭嗎?”
“那個修理工建議說造它的家夥也許知道如何修理。
”
“如果母牛也長翅膀——”
“告訴我你在哪兒弄到它的。
”
“告訴你這個信息,給我多少錢呢?”
“一百美元。
”
那老頭兒滿腹狐疑:“我不想要支票。
”
“給現金!以上帝的名義,趕快!”
“那麼錢在哪兒?”
那老頭兒搗鼓了半天。
埃裡克抽着煙踱來踱去,急得滿頭大汗。
最後老頭兒哼哼唧唧地從地下室出來了,帶來一張有潦草字迹的廢紙片。
“在長島上有一處房産,某個家夥死了,我想他是淹死的。
讓我們看看吧。
”老頭兒努力辨認那張廢紙上的模糊字迹。
“對了,他名叫溫斯頓·戴維斯。
”
埃裡克抓牢那張破寫字台,胃部在痙攣,心髒停跳好幾次。
“不,那不可能。
”
“你是說你認識這家夥?這個溫斯頓·戴維斯。
”
埃裡克的喉嚨像堵住了:“我聽說過此人,他是個小說作家。
”他的嗓音顯得嘶啞。
“但願他沒用那玩意兒寫小說。
情況正如你買下它時我告訴你的那樣。
我試着盡我所能讓他們留下它。
但是物主将死者的遺物一古腦兒變賣,他們不願拆零,要麼全部買去,要麼一件不賣。
”
“地點在長島?”
“地址在這張紙上。
”
埃裡克一把奪過紙條,發瘋似的抱起那台沉重的打字機,磕磕絆絆地朝門口走去。
“你不是說我能認出你嗎?”老頭兒問,“你不是昨晚在卡森秀上露過面嗎?”
埃裡克找到目的地時,幾乎已是夕陽西下。
在穿越長島途中,他一直渾身顫抖。
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讀者要把他的作品與溫斯頓·戴維斯的作比較。
戴維斯一度擁有這台機器,也在它上面寫小說。
實際上是這台機器在創作,這也是埃裡克與戴維斯的作品風格相似的原因。
他們倆的小說屬于同一位創作者。
正如埃裡克對此保密一樣,戴維斯同樣守口如瓶,顯然從未告訴他的好友或家人。
一旦戴維斯去世,他家裡人認為這台舊打字機不會比垃圾更值錢,因此他們将它連同房子裡的其他廢品一起賣掉。
倘若他們知道有關它的秘密,就一定會留下這隻金鵝、這座金礦。
但是如今它不是金礦了,不過是一大堆垃圾,一件破爛的螺絲和杠杆組成的廢物。
“那座府邸到了,先生。
”一頭霧水的司機告訴埃裡克。
慌張的埃裡克打量了一番那扇敞開的笨重的大門,那平坦寬廣的草坪和通向雄偉樓宇的那條黑色路面的大道。
它看上去像一座城堡,埃裡克心想。
他小心翼翼地對司機說:“直接開到房子前面。
”
他心裡在打鼓:要是無人在家,要是他們想不起這件事怎麼辦?還有,如果别人住在那兒,會發生什麼事?把打字機留在車裡,他一邊猶豫一邊急急忙忙地邁步登上房子正面的大理石台階,走向那扇巨大的橡木門。
抖動的手指按下一個鍵鈕,聽見房内鈴響的回聲,使他驚訝的是很快有人打開房門。
眼前出現一位60來歲頭發灰白的老婦人,穿着講究,面容和善,表情令人愉悅。
她微笑着輕聲問他有何貴幹。
埃裡克有些語塞,但那位老婦人溫柔的目光鼓起了他的勇氣,很快他便松弛下來,解釋說他知道其丈夫的大作,慕名前來。
“您還記得他真是不勝榮幸。
”她說。
“我曾住在本社區,如果我路過順便造訪,望您不會介意,想告訴您有關我對他小說的感覺。
”
“介意?不,我十分樂意。
少有讀者願意花時間表示關心。
您想進屋嗎?”
那座府邸對于埃裡克而言就像個陵墓——冰冷,空蕩蕩的。
“您願意看一下我丈夫的書房嗎?他曾工作過的地方?”上了年紀的婦人問道。
他們穿過一個涼意襲人的大理石廳堂,老婦人打開一扇裝飾華麗的門,做個手勢指向那個神聖的書房。
真是神奇。
這是一間高大、寬敞的屋子,四壁挂着價值連城的油畫——圍着一圈書架,又厚又軟的地毯,碩大的窗戶面向白浪翻滾的海洋——在那兒有三艘染上落日餘晖的帆船,在傍晚的微風中疾駛。
但是房間吸引人之處是在其中央——一張巨大的閃閃發光的柚木寫字台,就像聖壇中央的聖杯那樣,台面中央有架50年代的科羅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