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面就不同了。
”
“謝謝。
”我說。
“朋友兄弟,不用言謝。
”
我說:“是大恩不言謝,好,我不言謝。
”
“聽你的意思,好像項目拿下來,你好處大大的?”李論說。
我說:“是的,項目批下來,我就可以離開東西大學了。
”
“去哪?”
“出國呀,我老婆在英國,等我過去。
”
“我操,就這點好處呀?”
“對我和我老婆來說,是大功告成或功德無量。
”
我給李論添茶,李論看了看表,說:“好啦,你回去吧,等着,我會讓你得好處的。
”
我坐在講台上,手裡舉着一本書,書的封面對着學生。
我說誰看過這本書?
教室裡嘩然一片,像炸開的鍋。
我等着學生們靜下來,目光趁機在教室裡搜索。
我看見曼得拉,也看見米薇了。
但是他倆沒有坐在一起,這是我注意并且發現他們私情後兩人第一次隔開聽課。
曼得拉還坐在平常的位置上,而米薇竟和他隔了三四排。
我看得出他倆出了問題,我似乎也清楚他倆的問題在哪——那肯定是和上禮拜米薇的夜不歸宿有關,當然也和我有關,因為上周末是我把米薇帶出去的,我一個人回來。
我是他倆之間矛盾的制造者,但是他們卻都來聽我的課。
曼得拉是我帶的研究生,我的課他不得不來,盡管我這門課主要是對本科生上的。
而米薇是完全可以不來的,因為她的專業是英語,中國文學不是她必修的課程,雖然她也可以選修并從此拿到學分,但選修的原則是自願、喜歡,事到如今,難道我或我的課還沒有令她生厭嗎?
教室裡的喧嘩逐漸平息了下來,我的目光和心思回到書上。
“聽同學們剛才的口氣和看你們的神态,”我晃動着書本說,“我敢說你們都看過這本書,因為它是《上海寶貝》。
”
一陣笑後,我邊指着封面上的女郎邊說這一節課就上她。
又一陣笑後我說知道她是誰嗎?
衆口一詞:衛慧。
我說對,書的作者。
怎麼樣,她?
有男生說挺漂亮。
還有男生說挺性感。
又有男生說我有點挺不住了,老師。
我說你得挺住,因為衛慧是個喜歡挑戰男權的人。
如果你連45分鐘,我是指這節課呵,現在隻剩40分了,如果你連40分都挺不住的話,衛慧會很失望的。
課堂爆笑後,我又說女同學的看法呢?
有女生說風騷。
還有女生說做作。
又有女生說我可以在課堂上嘔吐嗎,老師?
我說可以,但是你得小心别人說你和衛慧同樣另類,因為衛慧說或衛慧在小說裡說,她隻在兩種情況下嘔吐:一、沒有大麻,二、懷孕。
請求嘔吐的女生在哄堂大笑中憤然起立,欲離開教室。
我說:“你可以等我把話的意思表達完畢再走嗎,玉昆愛同學?”
玉昆愛沒有理會,離開座位朝教室的後門走去。
“我想,這可能是我的最後一課了。
”我說,“當一名教師連說錯話的權利都沒有的話,當教師真沒意思。
我錯了,很對不起玉昆愛同學。
”
玉昆愛走到後門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
她回身坐在後排的空位上。
整個教室的目光又回到我的身上。
從窗戶射進的陽光照在《上海寶貝》上。
我把《上海寶貝》往桌上一撇說,害人不淺呀!這本書究竟害了多少人?誰也沒辦法統計。
我所知道的,它首先把出版這本書的人給害了,其次是差點害了我,如果剛才我不及時道歉或檢讨,我這副教授的形象也就毀了。
惟一沒有受害的可能就是衛慧,她現在靠着《上海寶貝》的稿費買了豪宅、汽車,還有一頂“美女作家”的花冠戴在她的頭上。
衛慧是不是美女?從封面上看,她是,但這是影樓的傑作。
衛慧本來不是美女,但是她走進影樓,給化妝師粉飾了一個下午,拍了照片,再經過幾個編輯、評論家的吹捧,就成了美女。
“彰老師,你見過衛慧嗎?”有學生問我。
我說:“我沒見過,但我敢肯定,我們在座的任何一位女生,都比她漂亮。
”
一學生問:“那老師為什麼還要上她?”
我說:“因為我勇敢呀。
都說《上海寶貝》是一部不健康的作品,是吧?衛慧呢,是一個有缺憾的作家,是吧?盡管她看上去很美。
這樣的作品和作家,别人是不敢拿到大學的講壇上來評講的,但是我敢。
我為什麼敢?因為我不怕明天就有人攻擊我是個誨盜誨淫的教師。
再說你們也不是未成年人,你們是大學生,我不怕也不擔心你們的鑒賞力、辨别力、免疫力和抵抗力被這本書腐蝕和摧毀。
即使我不評講,你們其實也都在讀和議論這本書。
與其讓這本書私下裡搶手流行,津津樂道,不如擺到桌面上來、課堂上來,明斷是非。
你們說怎麼樣?”
學生們用熱烈的掌聲,鼓勵我往下講。
我又一次舉起《上海寶貝》,“生活中的衛慧并不漂亮,”我說,“但封面上的她是漂亮,她看上去很美。
就是說這是一個被包裝過并且包裝得頗到位的作家,也可以說是一件很有賣點的商品。
它的賣點在哪裡?一個字,性。
”我把“性”字寫在黑闆上,接着說:“大家不必對這個字諱莫如深,我們今天就正視它。
關于《上海寶貝》的性描寫……”
我一口氣講了近四十分鐘,像一挺機槍,向我瞄準的對象掃射。
我語言的子彈,沒有遮攔地打在《上海寶貝》上和“美女作家”的身上,雖然我當着學生的面,但他們不過隻是聽衆或就像觀衆,耳聞目睹《上海寶貝》和“美女作家”是如何遭到我的抹殺,在我的讨伐中玉隕香消、體無完膚。
我無情的打擊和解剖讓學生驚愕,就好像我已變成了劊子手或變态的殺人狂。
我的感覺在下課後得到證實——我走在從教室到宿舍的路上,看見米薇停在路邊的一棵樹下,她顯然是在等我,有話和我說。
我主動靠過去,說:“你好,米薇。
”
米薇沒有答應。
她的不禮貌使我感到一種不祥。
我立刻又想起了我把她扔給李論的那個晚上,我是有罪過的,如果她确實感覺受到傷害的話。
我準備向她道歉,現在就道歉。
我說:“米薇,對不起,那天晚上我……”
米薇掀起手掌,打斷我說:“不說那晚上。
”
我說好,不說。
她看着離路邊更遠的樹,說害怕别人說你閑話嗎?
我說不怕。
于是我們走進了林子,經過一棵又一棵的樹,像交友的男女似地穿梭,可我清醒意識到我們不是在交友,而是在變成敵人。
“你今天的課我去聽了。
”米薇說。
“我看見了。
”我說。
米薇瞄着我抱在手裡的教材,說:“你不是很讨厭美女嗎,幹嘛還當寶貝似地抱着不放?”
我說:“這是教材,我不能扔呀。
教授扔了教材,不就像當兵的扔了槍支一樣麼?”
米薇說:“對,你不能扔,這是你的飯碗、武器。
你還得靠美女要飯吃飯打天下呢。
”
我聽得出米薇的話一語雙關,說:“是的,美女是财富、寶貝,人皆愛之,美女無敵呀。
”
“那你為什麼對美女那麼深切痛恨,無情抨擊?”米薇盯着我說,“你不覺得你有些變态麼?”
我望着米薇盯我的眼睛,像面對兩個向我報複的槍眼,那随即噴發的火焰,在迫使我投降。
我願意投降。
“我變态,”我說,“我是個兩面人,一面是教師,一面是文盲,不,法盲。
或者說一面是人,另一面是獸。
”
米薇破怒為笑,看上去她對我的檢讨還滿意。
我們相處的氣氛回到了從前。
米薇問我晚上可不可以請她吃田螺,這是我們和好如初的标志。
我說可以呀,叫上曼得拉一起。
米薇說叫他幹什麼?我說平時我們總是一起的呀。
米薇說:“我和他已經吹了你不知道?”
我說:“為什麼?”
米薇說:“玩膩了。
他對我已經沒有什麼新鮮感。
他的中文其實說得并不好,所用來哄女孩的花言巧語全是過時的了。
”
我說:“你就因為這甩了他?”
米薇說:“彰老師,你的學生占了我的便宜,而我對他一無所求,這已經很對得起他了。
”
我想說那我是不是得替他感謝你,但我沒說。
“那……晚上我請你吃田螺,走吧。
”我說。
我們走出林子。
這兩個找我談話的政工幹部一男一女,男的嚴肅,女的也嚴肅,我原以為是校紀委的,但不是。
他們說他們是校組織部的,他們帶來校委會的決定,拟任命我為校學生工作處的處長,問我有什麼意見。
我愣了半天,一下子沒有從錯誤的思路轉過彎來,而還在往下走。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