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晴
從現在起,我必須把每天發生的事情和感受記下來,必須這樣。
今天是我上任的第一天。
“今天是個好日子,千金的光陰不能等,心想的事兒都能成,明天又是好日子,唉開心的鑼鼓敲出年年的喜慶,明天是個好日子,趕上了盛世咱享太平……”
李論哼着宋祖英的歌,和我等電梯的時候他就開始在哼。
進了電梯,他還哼,還叫我跟他一起哼。
他朝我噘嘴說哼呀,一起哼。
我說哼什麼?他說好日子呀。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我說你都哼了兩遍了,我還哼什麼?再說宋祖英是你喜歡,不是我喜歡。
李論說這跟宋祖英沒關系,沒有宋祖英,今天也是咱們的好日子。
我說是,我知道,十月八号,幺筒八,一定發。
李論笑笑,說我連時辰都算好了,現在是辰時,就是龍時,我們這個時候去見市長,吉利!我說市長是不是也算好了吉日良辰,才選擇這個時間見我們?李論說不,那不一定。
市長日理萬機,哪有時間算這個?是我們運氣好。
是,我運氣好,的确。
我心想。
我現在已經知道,我能當上甯陽市的副市長,靠的就是運氣。
準确地說,是貴人幫了我的忙。
這個貴人就是市長姜春文。
在是否錄用我這個有争議的人物擔任副市長的問題上,他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那天面試之後,評審委員會的評委們就發生了争論,知情人這麼告訴我說,争論的焦點就是你彰文聯回答的關于黨政領導如何做到“坐懷不亂”的問題,是錯誤的呢,還是正确的?如果是錯誤的,那此人不可用。
如果是正确的,那此人就可用。
問題是,有一半的評委認為你的回答是正确的,又有一半的評委認為你的回答是錯誤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觀點是這樣的。
你說,“坐懷不亂”是一種神話,在某種程度上,它反映了我們兩性文化的虛僞性。
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處在柳下惠那樣一種相擁而眠的狀态中,都會有着正常的生理反應和心理反應。
或許柳下惠确是超人,但超人的行為又怎麼可以當作芸芸衆生的标準呢?領導幹部也是人,也食人間煙火、五谷雜糧,有七情六欲實屬正常,沒有就不正常。
如果要求每個領導幹部都達到“坐懷不亂”的人生境界,成為柳下惠那樣的超人,沒有誰能做得到,至少你做不到。
對吧?反對你的評委依此認為這是錯的。
但支持你的評委卻認為,判斷問題應該實事求是,因為後面你還有這樣的觀點。
你說,如果坐懷不是必然的選擇的話,你可以做到不去坐懷,因為坐懷必亂。
于是你講了魯南子的故事。
你說古時候有位叫魯南子的人,有一次他獨自住在山下的一間屋裡。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有位十分美豔的女子前去躲雨。
魯南子閉門相拒。
這位美女就說,隻要你學柳下惠,怕什麼?魯南子就說,“柳下惠固可,吾固不可”,意思是說,柳下惠可以做到坐懷不亂,我做不到,所以我就不讓你坐懷,一樣能達到柳下惠坐懷不亂的效果。
如果我們的領導幹部能像魯南子那樣,對自己有一個“吾固不可”的自知之明,遇到“溫柔陷阱”的時候,不妨效法魯南子的趨避之法,遠離那些充滿誘惑的酒綠燈紅,心中鐵石,腳底生根,請不去,拉不動,做到“有欲也剛”,同樣難能可貴,這無疑也是一種真境界。
你是這麼說的吧?我都能背下來。
你上述的論點讓評委們分成了兩派,是謬誤還是真理?雙方争執不下。
最後評委主任把目光投向了公選單位的領導,也就是姜春文市長,征求他的意見。
姜市長隻說了一句話,他說,我站在敢講真話的人一邊。
就是這句話決定了你的命運,副市長的官帽戴在了你的頭上。
知情人說,你有貴人相助。
幫助我的貴人乃是姜春文市長,我現在正在去見他,和李論一起,向他報到。
姜市長的辦公室有一間教室那麼大,我們進去的時候,他就像一個沒有學生來上課的教授坐在那裡,邊抽着煙邊在文件上簽字,就像我在學生卷面上打分一般簡潔幹脆,還帶着一股潇灑。
見我們來了,儀表堂堂的姜市長把筆放下,請我們坐下,自己卻站起來。
“歡迎你們!”他說,說着過來從秘書手上接過礦泉水,親自遞給我們。
李論接過水瓶,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說市長,不好意思,應該我們給您敬茶才是。
姜市長擺擺手,說以後我們就是同事,彼此随便些。
李論說那哪成?您是君,我們是臣。
姜市長說李副市長,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我們這些政府官員,都是公仆,沒有君臣之分。
李論點頭說是,小的錯了。
市長,以後您叫小的小李,小李子。
我一聽李論太監的口氣,噗嗤笑了。
姜市長也笑了,看看李論,看着我,說你也希望像他那樣讓我叫你小彰子嗎?我說不,我希望你叫我彰副市長,或者彰文聯同志。
姜市長又看了我片刻,一句話沒說,隻是點點頭。
然後他坐在了我和李論的中間,左看我一眼,右看李論一眼,都露出賞識和信任的神色。
“我看了你們的簡曆,才知道你們兩個還是老鄉,一個村的,對吧?”姜市長說。
我說是,小學中學時代,我們倆還是同學。
“了不起,”姜市長說,“一個村同時出了兩名副廳級幹部,而且是考上的,了不得啊!”
我記着在褒貶我的問題上姜市長的立場,正想把道謝的話說出口,李論搶斷說:“姜市長,我和文聯現在是您的左右手,随時聽您的使喚。
”
姜市長說:“嗌,左右手不恰當。
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可是希望你們是兩駕馬車。
我們這套班子一正五副,是六駕馬車,一人是一架馬車。
六駕馬車一起跑,我在前面。
我希望你們與我一道,同心同德、齊心協力,使我們城市的建設步伐跑得更快、更穩!好不好?”
我和李論聽了,不約而同站起來,像将服從帥的命令似的,立正說:“是!”
姜市長擺手示意我們坐下。
然後他說:“去見過常務副市長了麼?”
我和李論一愣。
“沒有。
”我說。
李論則惶惑地說:“我們肯定要先來見您市長,不是嗎?”
“沒關系,”姜市長說,“現在去吧。
”
離開姜市長辦公室,我和李論向常務副市長的辦公室走去。
此刻我還不知道這位在與我們同等職位面前多“常務”兩字的副市長叫什麼名字,也沒見過這個人。
我問李論見沒見過這個人?叫什麼名字?李論說當然見過,林虎,省委辦公廳過來的。
“林虎?”我說,“林虎,有意思。
”
“你不就想說是林彪的近親嗎?”李論說。
“是嗎?”
“怎麼可能是呢?”李論說,“不過,人們在背後可是把他稱為林副統帥。
”
“難道他有怕光怕風的毛病?”
李論看了看我,“你不如直接說溫都爾漢算了。
”他說。
我吓了一跳,因為溫都爾漢是林彪葬身的地方。
“待會見了他,我們該怎麼稱呼合适呢?”我忙轉口說,“林副市長?他又是常務。
林常務副市長?又太長了。
林市長?”
“我怎麼叫你就跟我怎麼叫。
”李論說。
“你怎麼叫?”
“到了你就知道。
”李論說。
他左顧右望,确定林虎辦公室的位置。
常務副市長辦公室和市長辦公室就在同一層樓上。
在通報過後,林虎的秘書引領我們走了進去。
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子靠在大班椅上打電話,我想他必是林虎無疑。
李論撒開大腿,邁步上前,“林常務,你好啊!老弟向你報到來了!”李論大口叫着,像是會見哥們朋友。
林虎一看李論,“哎喲”驚叫一聲,趕忙捂住話筒,示意我們稍候。
然後他移開捂住話筒的手,繼續打電話。
“沒什麼,來了兩個客人,”林虎告訴電話裡的對方,他居然把李論和我當成客人。
“沒關系,你接着說。
嗯,嗯,嗯嗯,對,是,務必遵照省委馬副書記的指示辦。
嗯,嗯嗯,我會直接跟馬副書記彙報。
嗯,嗯,你放心,馬副書記是我的老領導……”
林虎打着電話,口口聲聲馬副書記,提示着電話裡的對方,但連笨蛋也聽得出來其實是在警醒站在他面前的我和李論,他和省委馬副書記的關系非同一般。
他的後台是誰。
李論和我被晾了十分鐘,林虎終于打完了電話。
他站起來,滿臉歉疚,連說兩聲對不起。
然後伸出雙手,熱情地過來與李論握手,再和我握手。
“可把你們盼來了,”他說,“什麼叫如虎添翼?啊?你們二位來了,就是如虎添翼!哈哈!”他大笑了兩聲,“以後呀,經濟這一塊,”他把一隻手搭在李論肩上,“就仰仗你李副市長了。
”接着,他把另一隻手搭在我肩上,“彰副市長,科教這一塊,就非你莫屬。
”他看看李論,看看我,“兩副擔子可都不輕呀,你們要好好挑起來,為市長分憂。
”
李論說:“那是。
”
我說:“林市長,你放心。
”
林虎一怔,把我肩上的手擡起,指點我說:“可不許叫我林市長,我是副市長,跟你們一樣的哦。
我們的市長姓姜,姜市長。
”
“林常務,你放心。
”我修改稱呼說。
“這還可以,”林虎說。
他想起什麼,“哦對了,車子,司機,秘書,我都為你們安排好了,專車專用,專人專職。
還有辦公室,一人一間。
我這就讓辦公室主任帶你們去。
”說完他轉身去動辦公桌上的其中一部電話,準備撥号,想想,把話筒放下。
“我親自帶你們去!”
李論急忙阻止,說:“不必了,林常務,你忙,你忙你的。
”
我也表示了和李論相同的意思。
林虎說:“那好。
”
林虎打電話叫來了辦公室主任。
市府辦公室主任叫田湘,在見姜市長之前我們已經認識。
因為李論說他跟姜市長熟,就沒讓田湘帶我們上來。
這是一個知趣的小夥子,年紀不超過三十歲,甚至臉上還長着粉刺。
你一看他臉上的粉刺就知道他有多麼忙,因為他臉上的粉刺一顆都不擠,原狀不動。
而一個連擠粉刺的時間都沒有的人,現在卻要帶我們去看我們的車、司機、秘書和辦公室。
我和李論是在見了各自的辦公室和秘書後,才見到各自的車和司機的。
分配給我和李論的車是兩輛别克,分别是我們的兩位前任留下來的,司機也是。
“每輛車都跑了約十萬公裡,但司機很可靠。
”田湘實話實說,希望我們别介意。
李論看着車,問哪一輛原來是張東坐的?田湘指了指牌号為G-A3886的别克車,說這部。
李論哦了一聲,看着車,眼中放光,說我就要這部。
說完才看看田湘,“行嗎?”田湘說我沒問題,你們兩位自己商量。
李論看看我。
我不假思索地說你要吧。
李論看看旁邊的兩位司機,對田湘說:“司機就保持開原來的車不動了吧?”言外之意是司機對原來開的車輛熟悉,可以保證安全,我理解是這樣。
田湘說我沒問題,還是你們二位自己商量。
李論看着我,我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