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對我說,“我就像隻小狗一樣緊貼在他腳邊,他一邊帶領我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一邊告訴我什麼是好東西什麼是爛東西。
他的聲音高亢悅耳,我們走過之處都引起了圍觀。
你能想象那樣的場景嗎,親愛的?”
“能,”我說,“當然能。
”我在腦中想象自己是休,身處那樣的情境,我馬上就意識到,任何事都不可能動搖他如鋼鐵般堅固的自信。
“哦,”伊麗莎白繼續說道,“我必須承認,一開始我有一些遲疑,不過沒過多久,我就看出他是真的懂,并不是信口開河,而且他真誠得可怕。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急切地想知道他的行事風格,包括處理任何事。
世界上的其他人總是身陷各種各樣的雜事,不知該如何抉擇——晚餐吃什麼,工作怎麼搞定,該投票給誰——但休永遠知道該怎麼辦。
正是‘不知道’造成了所謂的神經緊張,和俗人之間複雜的破事兒,對不對?我決定帶走休,感謝老天,把那些俗人都留給精神病醫生吧。
”
于是我們就來到了這裡。
在這個有着完美草坪的伊甸園,沒有糟糕的神經質和複雜瑣事,即使眺望遠處的大海,也看不到一絲蛇的影子。
一切安然,直到雷蒙德闖入的那一天。
那一天,休、伊麗莎白和我在草坪上散步,在八月驕陽的照射下,我們的行動變得遲緩,意識也漸漸麻木,而且都已經累得連禮貌性的閑聊都懶得說了。
我躺在草坪上,用一頂亞麻軟帽遮住臉,傾聽周身夏日的喧嚣,享受極緻的歡愉。
微風掃過不遠處的楊樹,發出一陣低沉的、有節奏的沙沙聲;船槳劃開下面的水,傳來水滴的聲響;拴在草坪上的某隻羊,脖子上的鈴铛不時發出的令人憂傷的叮當聲。
那群羊是休的心頭好,他一直認為再沒有什麼比一群羊在上面漫步更能襯托草坪了。
因此,每年夏天,都會有五六頭肥嘟嘟、懶洋洋的母羊出現在草坪上,既滿足了休的心願,也為草坪增添了幾分愉悅的田園風情。
首先讓我察覺不對勁的是那群羊——鈴铛聲突然響亮起來,同時夾雜着咩咩的叫聲,就像驟然遭到狼群的襲擊。
接着我聽到休憤怒地高喊一聲:“他媽的!”我睜開眼睛,看到了比狼群更不和諧的東西——一隻黑色的獅子狗!毛被修剪成滑稽的樣子,戴着個紅色的假領子,像個得意揚揚的小醜,正瘋了一般追得羊群到處亂跑。
很明顯,這隻獅子狗并沒有傷害羊羔的惡意,大概隻是把它們當成好不容易找到的有趣玩伴而已。
但同樣明顯的是,這群慌亂的母羊可沒理解這個意思,再這麼下去,獅子狗沒玩夠,羊就都要逃到河裡去了。
這一刻,我把休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此時,他已經跳過矮牆站在羊群之中,正一邊把羊群趕離河邊,一邊沖這條腦子不好使的狗呼号指令。
“趴下,夥計!”他大喊,“趴下!”過了一會兒,他又像在命令自己的獵犬似的,嚴厲地發号施令:“走開!”
我覺得像他這樣的人應該做得更聰明才對,看到獅子狗對各項指令置之不理,就該撿根棍子或者石頭,吓唬吓唬它。
獅子狗還在興奮地狂吠,沖向羊群,休則開始徒勞地追趕起那條瘋狗來。
這時,從草坪邊緣的白楊林那邊傳來個聲音,那隻獅子狗突然僵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坐下!”命令聲聽起來氣喘籲籲的,“坐下!”
聲音的主人終于現身,一個身材短小、穿着整齊的男人小跑着穿過草坪。
休站住腳,臉色眼看着難看起來。
伊麗莎白挽着我的胳膊,低聲說道:“咱們也過去吧,休不喜歡被人耍着玩。
”
我們趕到的時候,正趕上休大發雷霆。
“任何人。
”他說道,“如果不能管教好自家的動物,就根本不該養。
”
男人一臉客氣,認真地聽着。
那張臉很英俊,瘦瘦的,看起來很精明,眼角有些細密的皺紋。
不過他眼底的東西藏也藏不住,那是一絲嘲笑。
他的眼睛就像打開的鏡頭似的,閃着嘲諷的光。
這是休這樣的人不可能注意到的細節,但确實存在,我發現自己馬上被這微光吸引,并心生好感。
同樣引人注意的還有這個男人的臉,總給人一種熟悉感,凸起的前額,有些稀薄的灰發,休在那邊大發雷霆的時候,我則在努力深挖記憶,可惜還是沒能找到答案。
最終,休的訓斥以馴狗方法作為總結,他顯然已經在努力讓自己采取寬恕态度。
“既然沒造成什麼損失——”他說。
陌生男人嚴肅地點了點頭。
“盡管如此,還是不該這樣和新鄰居——”
休顯然吓了一跳。
“鄰居?”他的語氣近乎無禮,“你住在附近?”
男人朝白楊林那邊揮了揮手。
“就在樹林的另一邊。
”
“戴恩莊?”戴恩莊在休眼中和山頂别墅一樣神聖,他曾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