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又有人?”
端木信眼尖,定睛一看,悄聲地說:
“是馮唐的,這台車我認識,他親自駕駛,看嘛車内沒人,他進去了。
”
周劍非當機立斷:
“我們不去湊熱鬧了,吳師傅回頭吧。
”
路上周劍非問端木信:
“張清雲他們去找過胡久如沒有?”
端木信是三江考察組的聯絡員,這些事他自然清楚,當即便回答說:
“還沒有,張清雲有點事脫不了身,他們要明天下午才去。
”
周劍非聽後又來了個當機立斷,說:
“我們去,馬上去,你知道他家?”
端木信點點頭,便吩咐車子向城北開去,直開到馮唐原單位的宿舍區域,在一座已經變得很陳舊的單元按前下了車,端木信領着周劍非向二樓走去。
胡久如因風濕病嚴重,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已經好幾年了,但頭腦依舊很清楚。
周劍非給錢林當秘書時,胡久如是現任廳長,他去找錢林彙報請示時,多次與周劍非有接觸,故而至今仍記得他并且知道他最近進了省委常委,當了組織部長。
他以為周劍非是将他作為省管老幹部專門來看他的,從床上欠起身來一面握手一面連聲地說:
“感謝,感謝部長來看望!”
這時周劍非才意識到應該帶點禮物才是,但已經來不及了,便順水推舟地說:
“我們今天一是來看看你,二是想同你随便聊聊了解一點情況。
”
他說着便掃視了這房間一眼,雖然住着病人卻依然保持着整齊、清潔的面貌。
一個裝滿了書的書架,幾張套了布套的沙發,是專門為探視者設置的,床的對面靠窗是一張三屜桌,上面放有一台二十一英寸彩色電視機,電視機旁邊的牆上挂有一個夾着一厚疊省報的報夾。
說明作為病患者的主人關心國家大事和社會發展,每天躺在床上既看電視又看報紙。
周劍非和端木情接過小保姆送來的茶,邊喝邊談。
先是詢問病情和醫療情況,然後慢慢話入正題。
“胡老還記得馮唐吧?”
周劍非問。
“怎麼,馮唐出事了?”
提到馮唐,胡久如顯得有些激動,但一時還分不清那表情裡所顯示的傾向。
周劍非便把來意訴說了一番,胡久如聽後足足有分把鐘沒說一句話,然後意味深長地笑了,說:
“唉,馮唐到底消息還是不夠靈通,要不他前幾天準搶在你們前面來看我了!”
周劍非先是不知道胡久如這話是什麼意思,但随即一想也就明白了,卻又不便表什麼态,隻好微微一笑算作反應,聽着他繼續往下說。
此時的胡久如卻顯得很平靜,不像剛才聽到馮唐的名字時那麼激動了。
或者也可以說平靜中包含着激動。
他說:
“你們來晚了幾年,要不就在這門外走廊的東頭有一個用木闆搭的雞窩,那時不是時興養雞嗎。
有一天我老伴在吃飯時随便說了一句,‘我們真得弄一個雞窩才好,要不這幾隻雞成天在屋裡翻騰髒死哪’。
那天馮唐在場,順便說一句馮唐當年是我家的常客,或者應該說至少算半個主人吧,比我兒子還照顧這個家。
聽到老伴的話他當即說了一句‘這好辦’,大家也沒在意,誰知星期天一大早他來了,還帶來一個木匠,抱來一些木料。
他親自動手同木匠一起,幹了一兩個鐘頭一個‘高級雞窩’便建好了。
”
胡久如沉默片刻,然後說:
“我舉這個例子是什麼意思,你們都是明白人,自然就用不着我解釋哪。
一句話那時馮唐是我家的常客,建雞窩這樣的事也是常事。
我老伴很感動,說他比兒子還管用,要是有這麼個女婿就好了,可惜沒有女兒。
一直到他當了副廳長,還是不改當年,我們都覺得過意不去,再三勸他經常來走走我們歡迎,就用不着動手動腳的了。
他總是說:‘我在你們二老面前永遠是小輩,做點事情算什麼’?”
周劍非聽得入了神,聽口氣這位離休老廳長似乎在表揚他們的考察對象,但看表情卻又不像。
說真的,對這類事該怎麼看他周劍非一時也分辨不清楚。
你總不能說,一個年輕幹部根本不沾領導的邊就是品質好,經常往領導家跑幹點像修建雞窩一類的事就是品質不好吧?既然分不清是與非,那就先聽下去吧,聽了再說。
果然,他慢慢地終于聽出味兒來了。
胡久如話鋒一轉,口氣也變了:
“嘿,自從我辦了離休,這小子的行為一下子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由常客變成了稀客,我倒床後來過一次便再也見不到蹤影了。
有人告訴我,他轉移了陣地,成了新廳長家的常客,豈止如此,攀高枝跑副省長家了。
這也難怪,市場經濟嘛,價值規律起決定作用,可一個人的感情……唉!”
胡久如又激動起來,周劍非連忙勸解:
“老廳長别激動,别激動!”
胡久如笑了,說:
“是呀,用不着激動,人生百态嘛!我有一個體會,還有一個反思,現在不是很流行‘反思’嗎,我‘反思’了。
”
周劍非又聽得來了興趣,忙說:
“哦,我們倒想聽聽胡老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