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極其小心地倒酒,避免沉澱物浮上來。
這瓶酒放了整整三天才沉澱完,開瓶或傾倒時任何細微的晃動都會導緻前功盡棄,不得不再放三天。
我們剛在桌邊坐定,凱索勒斯就開始他的第一項工程了。
我們全都屏住呼吸看着他緊緊地握住瓶頸,然後将螺絲錐的尖頭紮進木塞中央。
接着,他像正在解除一枚炸彈的拆彈專家一樣,聚精會神,慢慢地,輕輕地地轉動螺絲錐。
螺絲錐一點一點深入,幅度小得讓人懷疑是不是在空轉。
他的目标是要讓錐子插得足夠深,這樣才能一口氣把木塞拔出來;但又不能穿透木塞。
這是避免木塞屑掉進酒裡的唯一方法。
要将沒有完全穿透的螺絲錐從塞了幾十年的軟木塞裡拔出來,需要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
瓶身還必須保持直立,不能有絲毫晃動,螺絲錐要垂直拔出,不能彎曲更不能旋轉,否則木塞會碎成小塊。
不帶任何人工助力的老式螺絲錐是完成此項工作獨一無二的選擇,因為它能讓使用者的感受更真實。
可以看出凱索勒斯用了很大的勁握住瓶身,手指關節都泛白了。
他肩膀上的肌肉鼓起,脖頸繃得筆直。
即使是他這麼強壯的人,似乎也無法開啟瓶塞。
在他锲而不合地努力下,瓶塞放棄了抵抗,緩慢而順暢地離開瓶口。
時隔多年,囚禁在瓶内的酒終于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氣。
凱索勒斯将瓶塞放在鼻子下面來回晃動,輕嗅它所散發的香氣,然後聳了聳肩遞給了我。
“這麼做說明不了任何問題。
”他說。
這話沒錯,品質優良的勃艮第酒瓶塞上散發的香氣,無法說明任何問題,因為即使酒壞了,依然能有好聞的氣味。
德·馬雷查爾則看都沒看瓶塞一眼。
“我隻在乎酒。
再過一個小時,就能揭曉它的秘密了,看看它是好是壞。
恐怕這一小時會很漫長。
”
起先,我并不同意他的觀點。
晚餐十分豐盛,足夠分散我的注意力。
所有餐點都為陪襯尼依·聖—歐恩一九二九而準備,甚至有些大材小用,如同交響樂指揮家拿出演奏貝多芬名曲的态度,為年輕作曲家排演一場小型演出。
蘆筍尖奶油沙司,龍蝦配蘑菇,為了清口而準備的不常見的冰檸檬餡餅。
雖然都是簡單的餐點,但安排得恰到好處。
而凱索勒斯選的配餐酒更是不得不提。
我簡直被迷住了。
很明顯它們也是用來襯托最後的明星,一瓶上好的夏布利,一瓶高雅的密斯卡岱。
兩瓶都沒得挑,但對葡萄酒鑒賞家來說,最多隻會微微點頭表示贊賞。
凱索勒斯繼續用他的方式告訴我們,誰都不能奪了面前那瓶聖—歐恩的光輝。
這時我開始緊張起來。
我發現越深入這場遊戲,心裡越緊張,一道道餐點端上桌,我的雙眼卻隻被聖—歐恩吸引。
不久後緊張變成煩躁,急切地等待主菜,然後就是聖—歐恩。
我想知道,誰能有幸第一個品嘗到這佳釀?凱索勒斯,作為主人,他有權享此殊榮,但他同樣有權為表尊敬,将此榮耀授予在場的任何一位。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被選中,因為還有一種極糟糕的可能性:第一個品嘗,卻發現酒已經壞了,這感覺如同沒帶降落傘就跳出機艙。
看着馬克斯·德·馬雷查爾因興奮而漲得通紅的臉,不斷擦拭額頭汗珠的手,我猜,他此時的想法和我的一樣。
主菜終于端上來了,是德·馬雷查爾建議的牛排,配菜隻有小豌豆。
等牛排和豆子都放好,凱索勒斯沖約瑟夫做了個手勢,管家馬上讓仆人們全部退下。
倒酒的時候不能有任何閃失,不能分一絲心。
等仆人們全部退下,餐廳沉重的大門關閉,約瑟夫又回到桌邊,站在凱索勒斯身旁,以備有什麼需要他做的。
到時候了。
凱索勒斯握緊尼依·聖—歐恩一九二九,極其小心地慢慢舉起酒瓶,确保不安分的沉澱物不會浮起來。
當他伸直胳膊,雙眼圓睜盯着瞧時,瓶身反射出一道深紅色的光芒。
“德拉蒙德先生,你說得沒錯。
”他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
“是嗎?”我反問,有些吃驚,“我說什麼了?”
“你說的不想打開瓶塞一探究竟的話。
你曾說過,保存了這麼久的酒沒打開時是無價珍寶,一旦打開,就可能變得一文不值,不過是衆多爛酒之一。
這是一種災難。
簡直比災難更可怕,簡直是個笑話。
你說得沒錯。
現在我看着它,突然發現,自己沒有勇氣去探明手上拿着的究竟是珍寶,還是笑話。
”
德·馬雷查爾已經不耐煩地坐不住了。
“這麼說太晚了!”他粗暴地反駁,“酒已經打開了。
”
“但還有一種辦法解決這個難題。
”凱索勒斯說,“看好了,仔細看好了。
”
他胳膊一擡,瓶子完全離開桌面,瓶身慢慢歪下來。
太驚人了。
我看到酒流了出來,灑在擦得锃亮的地闆上。
酒濺在凱索勒斯的鞋上,打濕了他的褲腳。
地闆上的酒越積越多,慢慢流到了狹窄的紅色地闆縫裡。
德·馬雷查爾發出不正常的窒息聲,把我從咒語中拉了出來。
索菲娅·凱索勒斯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