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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姑父當家的城市,在她姑姑說一不二的城市,他竟然會遭如此大辱,是他做夢也不會想到的。
站在窗前,看着腳下這座燈火輝煌而又冷漠的城市,許小虎流下了屈辱的淚水。
吃了虧的許小虎睡了一覺就把昨天的事全給忘了。
也許他沒有忘,他比他爹那一輩人更沉得住氣。
早上起來,許小虎來到樓下的餐廳吃早餐。
看到服務小姐那低三下四的樣子,再想想昨天晚上受到的屈辱,他刻意讓自己尊貴起來。
一會兒要人家上茶,一會兒讓人家替他拿筷子。
他就大咧咧地坐在那裡讓人家侍侯着,專揀肉多的吃,素菜豆腐看都不看一眼。
吃飽喝足了就到商店裡逛了一圈,給爺買了個撓癢筢子,給奶奶買了一個用石頭做的敲骨錘。
還想買點什麼,突然想到還沒有去洗澡呢。
從小到大,聽到的都是他爹向人家炫耀在陽城洗澡的事情。
這就使他覺得,不洗一回澡就好像沒有進城一樣。
許小虎掏了二十塊錢買張票,進了一家豪華洗浴中心。
因為是上午,裡面滿共沒有幾個人。
池子裡剛放的水還汪汪的綠着。
許小虎把自己完全浸在水裡,惬意地呼出一口長氣。
他想起他爹最愛說的那句話,他媽的,都說城裡人愛泡澡堂子,龜孫子才不愛泡!
這吃飽喝足,懶洋洋地蜷在水裡泡一泡,是他媽的舒坦!
許小虎做出很老練的樣子,眯上眼睛養了一會。
到底是沉不下心,偷偷睜開眼睛去打量别的人。
這一看心裡就又坦然了不少,人進到這裡面通通都得扒了皮,一個池子裡泡着,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分出個高低貴賤了。
不止是舒坦,還有塌實。
這家是個桑拿浴池,弄個大水池子其實隻是照顧一些年紀大的顧客,他們喜歡泡在裡面養神兒。
原來他想着洗澡無非就是泡一泡,搓搓灰就出來了。
但他看到有很多人并沒有跳到池子裡,而是裹着一條毛巾到一個門時刻關着的小木頭房子裡去,然後又渾身汗淋淋地出來了。
許小虎不好意思打聽這城裡的澡到底該怎麼洗,他就用眼睛看着别人。
别人怎麼樣做他就怎麼樣做,他泡了一會兒,就出來鑽到那個房裡去了。
進去之後,他才知道為什麼人家會出那麼多的汗,簡直就像他們家炕煙的煙炕。
他想,爹那會兒想必是沒有這個東西,怎麼從沒有聽他說起過。
一會兒工夫,就熱得透不過氣來了。
再看别的人,一個個依然神閑氣定的樣子。
他媽的,看來幹這事兒也得慢慢練習,往後還真得多來幾次。
蒸完了就跟着人家出去沖水。
有水的龍頭都有人占着,别的還有許多空着的都不出水。
他仍舊是不問,站在那裡等。
等人家洗完了,他趕緊過去,卻是一滴水也出不來。
他看到又有一個出來的,往空着的龍頭下面一立,閉上眼睛,口裡咕哝着什麼,立刻就有水從上面流下來,并沒有看見他動什麼開關。
咦!操他媽!這倒怪了。
他們不動手,口裡卻咕哝着,一定是有什麼口令的。
許小虎猜不透是什麼樣的口令。
也不好問,等人家都沖完走了,橫了心往一個空管子下一立,閉上眼睛。
剛念了一聲老天保佑,讓水來吧!水嘩地一下就下來了。
真他媽的靈!許小虎試着往外挪了一步,水立刻又沒了,他低頭看了一下腳底下,發現腳下面有個圓鐵闆開關,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這城裡人還真有他媽的兩下子,就是能耐!
泡了,蒸了,沖了。
再看看人家,躺在一張皮革床上讓人搓。
搓灰的那個人看來也是鄉下來的,二十來歲的樣子,極認真地搓弄躺着的那條漢子,從臉部開始,渾身上下連腳指頭縫裡都搓幹淨了,然後又劈劈拍拍地為他打了背。
許小虎看着過瘾,想想自己掏二十塊錢,也不能白來一趟,就大模二樣地躺下,也要人搓。
人家搓的人用手比畫着,五塊!
開口想罵,我他媽進來已經買了二十塊的票。
想一想,還是忍了。
五塊就五塊,不能丢人現眼。
當年他爹泡了一回池子,回去炫耀多少年,要是再像他這樣蒸一蒸,讓人搓一搓,還不知道會牛成什麼樣子呢!
洗完了,弄幹淨了,往外面的床上一躺,動都不想動了。
看見有人趴着讓人舒舒服服地按摩,終于是不敢喊了。
再怎麼少說,讓人拿捏一下恐怕又得十塊錢。
正想睡去,突然看見有三個人裹了毛巾翻撲克牌,一下子又來了精神。
在他們東許村,他打牌可是高手,腦袋瓜轉得快,能算出别人手裡的牌,老是赢家。
許小虎也學着他們,裹了毛巾湊過去看,那幾個人也不煩。
原來是玩“鬥地主”,輸一次五塊。
這是許小虎的拿手好戲,就忍不住隔三差五地給人家指點。
有一個就讓他說,老弟,玩會兒吧?
許小虎猶豫了一下,畢竟這是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兒,況且一次五塊錢也讓他看着眼暈。
哎呀,輸了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