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
他打開水龍頭,水嘩嘩地流着,他撩水沖刷眼淚,卻怎麼也沖不完。
他把水龍頭開大,索性讓眼淚和自來水一起都洩入臉盆中。
他知道女兒在看着他,可他不願讓女兒看到他流淚。
女兒還太小。
他流了一會兒眼淚,感覺眼睛舒服多了,他洗了洗臉,用毛巾擦幹。
他回到卧室,脫掉制服,先給派出所的張副所長打了一個電話,說他下午不去所裡了,然後到廚房去做飯。
從時間上看,這應該算是晚飯了。
女兒跟在他後邊,看他做飯。
他問女兒今天都幹什麼了,女兒說畫畫。
他讓女兒去把她畫的畫拿來給他看。
女兒去拿來兩張紙,舉起來給他看。
一張畫的是一個穿風衣的女人,一張畫的是一個穿警察制服的男人,不用猜就知道她畫的是誰。
他想起來了,妻子今天的确是穿着風衣,是她很喜歡的那件茶色風衣。
在豐田的後座上,妻子将風衣下擺撩起來放在腿上,可能是怕壓皺吧,她就是那樣死去的。
風衣上有一團血迹,看上去像是墨水潑翻在那兒。
畫上風衣的扣子如同一串長長的眼淚。
他讓女兒把這張畫着媽媽的畫保存起來,好好保存起來。
馬啟明對自己的婚姻生活一直很滿意。
他和妻子都是洛陽警校畢業的,在學校時他們隻是互相知道對方,沒有更多的交往,參加工作後才在朋友的撮合下走到一起。
婚後很快就有了女兒。
妻子是那種過于單純的女人,她直率地向他坦白過自己婚前與異性的交往史,包括她的性史。
他感到異常震驚:一是她看上去單純,經曆卻比較複雜;二是她的坦率,讓他有些受不了。
他痛苦一陣,然後向自己提了這樣一個問題:你更看重什麼?理智告訴他,答案是:愛情!他們彼此相愛,這就夠了。
這件事讓他理解了什麼叫做信任,也讓他感受到了信任的沉重。
時光荏苒,她一直保持着對他的信任。
不久前她對他說,她可能愛上了一個人。
他沒問她愛上了誰,隻是問她還愛他嗎。
她說她依然愛他,隻是激情不再。
他警告她不要為了尋求刺激而去與異性交往。
她說她好像是遇上了新的愛情。
他問她舊的愛情怎麼辦,她說那是一壇老酒,不會變質的。
他又一次為妻子的坦率而煩惱。
他不知道妻子坦率的動機,而且永遠不可能知道了。
他猜想和妻子死在一起的駱遠征可能就是妻子新近愛上的人。
他希望這個猜想能夠被證明是錯誤的。
可事實卻相反,他的猜想百分之百正确。
屍檢結果證明他妻子死前和駱遠征做過愛,她的體内還殘存有駱遠征的精液。
這個結果很讓人尴尬,但并不意外。
他是第二天在市公安局裡得知屍檢結果的。
向他通報情況的是刑偵大隊長來超。
他對來隊長說,希望他們對屍檢結果保密,特别是不能讓他父母和嶽父嶽母知道。
他妻子對雙方的老人都很孝敬,尤其是對他父母更是噓寒問暖,比親閨女做得還好。
他不想讓嶽父嶽母蒙羞,也不想讓父母對兒媳婦有什麼不好的看法。
來隊長問他對這件事怎麼看。
他說人已經死了,應該讓死去的人安息。
這天的霧一點兒也不比昨天的霧小,以至于屋裡大白天都開着燈。
他時不時地看一眼屋外的霧,想弄明白為什麼這種白乎乎的霧引起他一種否定的感覺。
他心裡頑固地認為霧中的一切都是不真實的,即使被證明是真實的,他也認為不真實。
院裡人影幢幢,很可能都在忙着昨天的案子,但他同樣感到不真實。
一隻黑烏鴉從窗外掠過,也是不真實的。
他感到四肢沉重,肉體是不真實的。
他在這兒坐着,坐在不太友好的來超面前,這種處境是不真實的。
随之,來隊長的問話也是不真實的。
他弄不明白來隊長怎麼會愚蠢到這種地步,竟然懷疑他——他會是一個殺害妻子的人嗎?
“你恨你妻子嗎?”
“不。
”他搖搖頭說。
“她給你戴綠帽子你還不恨她?”
“不。
”他又搖搖頭。
“你知道妻子有情人嗎?”
“不知道。
”他再次搖了搖頭。
“昨天早晨8點到9點你在哪兒?”
“我在值班。
”他說。
“有誰可以作證?”
“我7點50分到所裡,随後張猛也到了,我們都沒吃早飯,就一塊去老王家喝牛肉湯。
喝罷牛肉湯我們回到所裡,就這些。
”
“然後呢?”
“我就待在自己辦公室裡看報。
”
“你把這些情況寫寫。
”
“什麼時候要?”
“現在。
”來隊長說,“你就在這兒寫吧。
”
來隊長吩咐人給他拿來紙和筆,并“順便”繳了他的槍。
他感到非常震驚,怒火中燒,跳起來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