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可以,”勃萊特說。
“巴黎真是個好地方,”伯爵說。
“不過我想您在倫敦也有許多好玩的。
”
“是啊,”勃萊特說。
“好玩着哩。
”布雷多克斯坐在一張桌邊叫我過去。
“巴恩斯,”他說,“來一杯。
你那個女朋友跟人吵得好兇啊。
”“吵什麼?”
“為了老闆娘的女兒說了些什麼。
吵得真熱鬧。
你知道,她可真行。
她亮出她的黃票,硬要老闆娘的女兒也拿出來。
好一頓嚷嚷。
”
“後來怎麼樣?”
“哦,有人把她送回家去了。
姑娘長得可不賴。
說一口漂亮的行話。
坐下喝一杯吧。
”
“不喝了,”我說。
“我得走了。
看見科恩沒有?”
“他和弗朗西絲回家了,”布雷多克斯太太插嘴說。
“真可憐,他看來消沉得很,”布雷多克斯說。
“他确實這樣,”布雷多克斯太太說。
“我要回去了,”我說。
“再見吧!”
我到酒吧櫃邊和勃萊特說了再見。
伯爵在叫香槟酒。
“先生,您能賞光和我們一起喝一杯嗎?”他問。
“不喝了。
非常感謝。
我得走了。
”
“真的要走?”勃萊特問。
“是的,”我說。
“我頭痛得厲害。
”
“明天見?”
“到辦公室來吧。
”
“恐怕不成。
”
“好吧,你說在哪兒?”
“五點鐘左右,哪兒都行。
”
“那麼在對岸找個地方吧。
”
“好。
五點鐘我在克裡榮旅館。
”
“别失約啊,”我說。
“别擔心,”勃萊特說。
“我從來沒有糊弄過你,有過嗎?”
“邁克有沒有信來?”
“今天來了一封。
”
“再見,先生,”伯爵說。
我走到外面人行道上,向聖米歇爾大街走去,走過依然高朋滿座的洛東達咖啡館門前的那些桌子,朝馬路對面的多姆咖啡館望去,隻見那裡的桌子一直排到了人行道邊。
有人在一張桌邊向我揮手,我沒看清是誰,顧自往前走去。
我想回家去。
蒙帕納斯大街上冷冷清清。
拉維涅餐廳已經緊閉店門,人們在丁香園咖啡館門前把桌子疊起來。
我在奈伊的雕像前面走過,它在弧光燈照耀下,聳立在長着新葉的栗子樹叢中。
靠座基放着一個枯萎的紫紅色花圈。
我停住腳步,看到上面刻着:波拿巴主義者組織敬建。
下署日期已經記不得了。
奈伊元帥的雕像看來很威武:腳蹬長靴,在七葉樹綠油油的嫩葉叢中舉劍示意。
我的寓所就在大街對過,沿聖米歇爾大街走過去一點。
門房裡亮着燈。
我敲敲門,女看門人把我的郵件遞給我。
我祝她晚安,就走上樓去。
一共有兩封信和幾份報。
我在飯間煤氣燈下看了一下。
信件來自美國。
一封是銀行的結帳單。
上面寫着結餘2432.60美元。
我拿出支票簿,扣除本月一号以來開出的四張支票的金額,發現我尚有存款1832.60美元。
我把這個數字寫在結帳單的反面。
另一封是結婚請柬。
阿洛伊修斯.柯爾比先生和夫人宣布他們的女兒凱瑟琳結婚——我既不認識這位姑娘,也不認識跟她結婚的那個男人。
這張結婚請柬想必已經發遍全市。
這名字很怪。
我确信,我不會忘記任何一個取名叫阿洛伊修斯的人。
這是一個地道的天主教名字。
請柬上端印有一個紋章的頂飾。
正如齊齊有一個希臘公爵的頭銜一樣。
還有那位伯爵。
那位伯爵很有意思。
勃萊特也有個頭銜——阿施利夫人。
勃萊特見鬼去吧!你,阿施利夫人,見鬼去吧!我點上靠床頭的燈,關掉飯間裡的煤氣燈,打開那幾扇大窗。
床離窗戶很遠,窗子開着,我在床邊坐下,脫掉衣服。
外面,有一列夜車在有軌電車軌道上打門前經過,運送蔬菜到菜場。
每當夜間睡不着,這聲音響得很煩人。
我一面脫衣服,一面望着床邊大衣櫃鏡子裡自己的影子。
這屋裡的陳設純屬典型的法國風格。
我看好算很實用的吧。
偏偏在那個地方受了傷。
我看這是會惹人好笑的。
我穿上睡衣,鑽進被窩。
我拿了那兩份鬥牛報,拆開封皮。
一份橙色。
另一份黃色。
兩份報的新聞往往雷同,所以不管先看哪一份就會使另一份減色。
《牛欄》報辦得好一些,我就先看這一份。
我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包括讀者小信箱欄和謎語笑話。
我把燈吹滅。
我心想大概能夠入睡了。
我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想起這一塊多年的心病。
唉,在意大利那被人當作笑柄的戰線受了傷并潰逃,真不光彩啊。
在意大利的醫院裡,我們這一類人可以組成一個團體了。
這個團體有個很滑稽的意大利名字。
我不知道其他那些意大利人後來怎麼樣了。
那是在米蘭總醫院的龐蒂病房裡。
隔壁的大樓是藏達病房。
有一尊龐蒂(或許是藏達)的雕像。
這就是上校聯絡官來慰問我的地方。
真是滑稽。
這大概是最最滑稽事情了。
我全身綁着繃帶。
但是有人告訴了他我的情況。
他就做了一番了不起的演說:“你,一個外國人,一個英國人(任何外國人在他看來都是英國人),做出了比犧牲生命更重大的貢獻。
”講得多精彩啊!我真想把這番講話裝裱起來挂在寫字間的牆上。
他一點沒笑。
我猜想他是在設身處地地替我着想哪。
“多麼不幸!多麼不幸!”
過去我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現在我盡量把它看得淡薄一些,隻求不要給别人帶來煩惱。
後來把我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