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看見思嘉動手數那些鈔票,便這樣說。
"我們沒時間————""難道你不明白,媚蘭,這些錢就意味着我們有了吃的呢。
""是的,是的,親愛的,我明白,不過現在沒有時間。
我就去拿那個背包,你再看看旁的口袋。
思嘉很不願意放下錢包。
一幅燦爛的遠景就在她眼前擺着————現金,北方佬的馬,食物!上帝畢竟不虧待我們,盡管他采取了十分古怪的手段,但總算在救助我們了。
她坐在那裡凝望着錢包笑個不停,結果媚蘭隻得索性把錢包從她手裡奪了過來。
"快!"
褲袋裡什麼也沒有,隻有一截蠟燭、一把小折刀、一小塊闆煙和一團繩錢。
媚蘭從背包裡取出一包咖啡,她貪饞地聞了聞,仿佛是世界上最香的東西;接着取出一袋硬餅幹,一張嵌在鑲珍珠的金框裡的小女孩相片,看到這相片時她的臉色變了。
還有一枚石榴别針、兩隻很粗的帶細鍊條的金镯子、一隻金頂針,一隻小銀杯、一把繡花用的金剪刀、一隻鑽石戒指和一副吊着鑽石的耳環,這鑽石連外行一看就知道每顆超過了一克拉。
"一個賊!"媚蘭小聲說,不由得從那屍體旁後退了兩步。
"思嘉,這些東西一定都是偷來的!"
"當然喽,"思嘉說。
"他到這裡來也是想偷我們的東西呢。
""幸虧你把他打死了,"媚蘭溫柔的眼睛嚴峻起來,"現在趕快,親愛的,把他弄出去吧。
"
思嘉彎下身子,抓住那具屍體腳上的靴子,使勁往外拖。
她突然感到他那麼沉重,而且自己的力其實在太小了。
也許她根本拖不動他?于是她轉過身去,面對着屍體,兩隻手各抓起一隻靴子夾在兩腋下,拼命往前拖。
那屍體果然移動了,但又突然停下來,原來在興奮時她把那隻腫痛的腳全給忘了,如今卻一陣劇痛襲來,使她不得不改換姿勢,把重心放在腳後跟上,咬着牙一步步挪動。
就這樣拖着,掙紮着,累得滿頭大汗,她把他弄到了穿堂裡,身後地闆上留下一道血迹。
"要是一路血淋淋地穿過後院,我們就隐瞞不往了,"她氣喘籲籲地說。
"媚蘭,把你的襯衣脫下來,我要把他的頭包上,堵住那個傷口。
"媚蘭蒼白的臉陡地绯紅了。
"别傻了,我不會瞧你的,"思嘉說。
"我要是穿了襯裙或内褲,也會脫下來的。
媚蘭背靠牆壁蹲下,将那件破舊的亞麻布襯衣從身上脫下來,悄悄扔給思嘉,然後雙臂交抱着盡可能遮住自己的身子。
"感謝上帝,好在我還沒羞怯到這個地步,"思嘉心想,同時感覺到而不是看到了媚蘭那十分尴尬的模樣。
于是她用破衣裳把那張血污的臉包起來。
歪歪倒倒掙紮了好一陣,她才把具屍體從穿堂拖到了後面走廊上,然後停下來,用手背擦掉額上的汗珠,回頭看看媚蘭,隻見她靠牆根坐在那裡,兩臂緊抱膝蓋遮掩着裸露的乳房。
媚蘭在這樣的時刻還一味地拘禮害羞,真是太傻了,思嘉想到這裡就惱火了,正是因為這種過分拘謹的作風常常叫思嘉瞧不起她。
不過她随即又覺得有點慚愧,因為畢竟————畢竟,媚蘭在分娩後不久就掙紮着從床上爬起來,并且拿起一件連她也很難舉起的武器趕着支持她來了。
這裡表現了一種思嘉深知自己并不具備的勇氣,一種犀利而堅韌的勇氣,如媚蘭在亞特蘭大陷落那天夜裡和回家的長途旅行中所表現的那樣。
這種捉摸不着也不顯眼的勇氣,正是威爾克斯家的人所共有的,但思嘉卻不理解,隻不過勉強表示贊賞罷了。
"回床上躺着去,"她回過頭來說了一聲。
"要不你就活不成了。
讓我把他埋掉以後再來擦洗這些髒東西吧。
""我去拿條破地毯來擦吧,"媚蘭小聲說,一面皺着眉頭看看那攤血污。
"那好,我不管了,你就自己找死去。
要是我還沒有弄完就有人回來了,你把他們留在屋裡,告訴他們那騎馬是剛剛從别處跑來的。
"媚蘭坐在早晨的陽光下瑟瑟發抖,一面捂住耳朵,免得聽見死人腦袋一路敲着走廊台階的砰砰聲。
一看便知道它是從最近的戰鬥中跑散的,沒有人問起那騎馬的來曆。
而且大家都很高興把它養起來。
那個北方佬被思嘉在葡萄架下她刨的一個淺坑裡。
撐着葡萄滕的那幾根柱子早已腐朽,那天晚上思嘉用菜刀把它們砍了幾下,結果連棚帶藤倒下來。
蓋住了那個墳堆。
後來思嘉從不提起要換幾根柱子把這棚架修複一下,即使那幾個黑人知道了其中的緣故,他們也沒有作聲。
好幾個漫漫長夜,她躺在床上因過度疲勞而睡不着時,也不見有鬼魂從那淺淺的墳穴裡出來打擾她,她回想起來既不害怕也不懊喪。
她納悶地想,要是一個月以前,她還根本幹不出這種事來呢。
年紀輕輕的漢密爾頓太太,兩頰上漾着酒窩,戴着丁丁當當的耳附子,看起來似乎懦弱無能,卻居然把一個男人的臉打得稀爛,然後趕忙刨了個坑把他埋了!思嘉猙獰地笑了笑,心想要是那些認識她的人知道了這件事,他們會吓成什麼樣子埃"我再也不去想這件事了,"她這樣決定。
事情既然過去就完了。
那才傻呢。
而且我要是不殺了他,我想————我想我回來以後是有點變了,否則我是幹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