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送葬者告别了,最後一輛車輪聲和馬蹄聲消失了,思嘉走進母親愛倫過去的辦事房,從秘書的文書格子裡發黃的故紙堆裡取出一件發亮的東西,這是她前一天晚上藏在這裡的。
聽見波克在飯廳裡一面擺桌子,一面抽平地哭,就叫他過來。
他走進來時那張黑臉像喪家的狗的臉一樣難看。
"波克,"她正顔厲色地說,"你要是再哭,我就————我就也要哭了。
你可不能再哭了。
""是的,小姐,我不哭了,可是每次我忍着不哭,就想起傑拉爾德老爺————""那你就别想,别人哭,你都可以忍受,唯獨你哭,我真受不了。
你看,"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口氣變得溫和了,"你還不明白呀?你哭,我受不了,因為我知道你多麼愛護老爺,去擤擤鼻子,波克。
我要送你一件禮物。
"波克一面大聲擤鼻子,一面流露出有些感興趣的目光,不過,與其說他感興趣,不如說他是出自禮貌。
"那天晚上,你去偷人家的雞,讓人家開槍打傷了,你還記得嗎?""哎呀,思嘉不!我從來沒有————""好了,怎麼沒有,事到如今你也就别對我隐瞞了,我說過我要給你一隻表,獎勵你的忠誠,你還記得嗎?""是,小姐,我記得。
我猜想您已經忘了。
""沒有,我沒忘,現在就給你。
"思嘉伸出手來給他看一隻沉甸甸的金表,上面刻着很多立體的花紋,一根鍊子垂下來,鍊子上也有一些裝飾品。
"哎呀,思嘉小姐!"波克說:"這是傑拉爾德老爺的表!
我看見老爺看這隻表,不知看了多少次。
""不錯,是爸爸的表,波克,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了,拿去吧。
""唔,我不要,小姐,"波克也邊說往後退縮,顯出很害怕的樣子。
"這是白人老爺們用的表,是傑拉爾德老爺的。
思嘉小姐,您怎麼能說把它送給我呢?這隻表照理應該屬于小少爺韋德·漢普頓。
""現在這隻表屬于你了。
韋德·漢普頓為我爸爸幹過什麼事?爸爸生病虛弱的時候,給他洗過澡,換過衣裳,刮過臉嗎,照顧過他吧?北方佬來的時候,随時跟他在一起嗎?為他偷東西嗎?你别這麼傻,波克,要是說誰配得到這隻表,那就是你了。
我知道,爸爸要是在世,也會同意的。
拿去吧。
"說罷,她抓起波克的一隻手,把表放在他的手心裡。
波克懷着愉快的心情看着這隻表,臉上慢慢顯出十分崇敬的神色。
"給我了,真的,思嘉小姐?"
"是的,真給你了!"
"那麼————謝謝您,小姐。
"
"願不願意讓我拿到亞特蘭大,去刻上幾個字呀?""刻字是什麼意思?"波克用懷疑的語氣問。
"意思就是在後面用刀刻幾個字,比如————比如'勤勞忠實的好仆人波克-奧哈拉全家贈'這類的話。
""不用了,謝謝您,小姐,不必刻字了。
"波克後退了一步,手裡緊緊握着那隻表。
思嘉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你怎麼了?波克?你不相信我會把它捎回來嗎?"
"小姐,我會相信您————不過,唔,也許您會改變主意的。
""不會的。
""那您也許會把它賣了,我估計它值好多錢呢。
""你以為我會把我爸的表賣掉嗎?""是呀,小姐,如果您需要用錢的話。
""你說這樣的話,真不應該,真想揍你一頓,波克,我都想把表收回來了。
""不,小姐,您不會的!"悲傷了一整天的波克,這時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我了解您————不過,思嘉小姐————""說下去,波克。
""您對待黑人的這一片好心,隻要拿一半去對待白人,我想人們對您也許會好一些。
""人們對我已夠好的了,"思嘉說。
"你去找一下艾希禮先生,讓他到這裡來見我,馬上就來。
"艾希禮坐在愛倫書桌前的小椅子上,他身材高大,椅子顯得又小,又不經坐,思嘉跟他談經營木材廠的事,并利錢對半分。
他坐在那裡對思嘉一眼也不看,一聲也不吭,低着頭看自己的兩隻手,反複地慢慢地翻動着,看了手心看手背,好像從來沒見過,這雙手雖然幹重活,卻依然細長,看上去一定感覺靈活。
對一個莊稼漢來說,這雙手是保護得夠好的。
他低頭不語,思嘉感到有些急躁,于是就竭力說服這個木材廠有多麼吸引人,她甚至把她特有的微笑和眼神的媚力也都使出來了,可惜這全是白費力,因為他一直連眼皮也沒擡。
他要是看她一眼就好了!思嘉沒提威爾告訴她關于艾希禮決定到北方去的消息,言談之中假裝不知道有什麼障礙能使他不同意她的計劃。
艾希禮還是一言不發,她漸漸也沒什麼話她說了。
但他那瘦削的肩膀給人以堅定正直的感覺,思嘉不禁為之一驚。
他不會拒絕吧!他有什麼站得住腳的理由拒不接受呢?
"艾希禮,"她剛一開口又停下來,她本來不想把懷孕也當做一條理由,她不願讓艾希禮看見她肚子鼓鼓的那副醜樣子,可是她用的其它一些理由都不起作用了,隻好決定把此事以及她如何沒有辦法人作為最後一張牌打了出來。
"你一定要到亞特蘭大來。
我現在特别需要你幫忙,因為我管不了廠裡的事了。
可能要等好幾個月呢,因為————你看————唔————,因為。
……""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