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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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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見自己和全家的人永遠印在彩虹色的金屬版上時,他驚得說不出話了;霍·阿·布恩蒂亞有一張鏽了的照相底版就是這時的--蓬亂的灰色頭發,銅妞扣扣上的漿領襯衫,一本正經的驚異表情。

    烏蘇娜笑得要死,認為他象“吓破了膽的将軍。

    ”說真的,在那晴朗的十二月的早晨,梅爾加德斯拍照的時候,霍·阿·布恩蒂亞确實吓壞了:他生怕人像移到金屬版上,人就會逐漸消瘦。

    不管多麼反常,烏蘇娜這一次卻為科學辯護,竭力打消丈夫腦瓜裡的荒謬想法。

    他忘了一切舊怨,決定讓梅爾加德斯住在他們家裡。

    然而,烏蘇娜自己從不讓人給她拍照,因為(據她自己的說法)她不願留下像來成為子孫的笑柄。

    那天早晨,她給孩子們穿上好衣服,在他們臉上搽了粉,讓每人喝了一匙骨髓湯,使他們能在梅爾加德斯奇異的照相機前面凝然不動地站立幾乎兩分鐘。

    在這張“全家福”(這是過去留下的唯一的照片)上,奧雷連諾穿着黑色絲絨衣服,站在阿瑪蘭塔和雷貝卡之間,他的神情倦怠,目光明澈,多年以後,他就是這副神态站在行刑隊面前的。

    可是,照片上的青年當時還沒聽到命運的召喚,他隻是一個能幹的首飾匠,由于工作認真,在整個沼澤地帶都受到尊重。

    他的作坊同時是梅爾加德斯的試驗室,這兒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

    在瓶子的當嘟聲和盤子的敲擊聲中,在接連不斷的災難中:酸溢出來了,溴化銀浪費掉了,當他的父親和吉蔔賽人大聲争論納斯特拉達馬斯的預言時,奧雷連諾似乎呆在另一個世界裡。

    奧雷連諾忘我地工作,善于維護自己的利益,因此在短時期内,他掙的錢就超過了烏蘇娜出售糖動物的收益。

    大家覺得奇怪的隻有一點--他已經是個完全成熟的人,為什麼至今不結交女人,的确,他還沒有女人。

     過了幾個月,那個弗蘭西斯科人又來到了馬孔多;他是個老流浪漢,差不多兩百歲了。

    他常常路過馬孔多,帶來自編的歌曲。

    在這些歌曲中,弗蘭西斯科人非常詳細地描繪了一些事情,這些事情都發生在他途中經過的地方--從馬諾爾村到沼澤地另一邊的城鄉裡,所以,誰想把信息傳給熟人,或者想把什麼家事公諸于世,隻消付兩分錢,弗蘭西斯科人就可把它列入自己的節目。

    有一天傍晚,烏蘇娜聽唱時希望知道兒子的消息,卻完全意外地聽到了自己母親的死訊。

    “弗蘭西斯科人”這個綽号的由來,是他在編歌比賽中戰勝過魔鬼,他的真名實姓是誰也不知道的;失眠症流行時,他就從馬孔多消失了,現在又突然來到了卡塔林諾遊藝場。

    大家都去聽他吟唱,了解世界上發生的事兒。

    跟弗蘭西斯科人一起來到馬孔多的,有一個婦人和一個年輕的混血姑娘;婦人挺胖,是四個印第安人用搖椅把她擡來的;她頭上撐着一把小傘,遮住陽光。

    混血姑娘卻是一副可憐相。

    這一次,奧雷連諾也來到了卡塔林諾遊藝場。

    弗蘭西斯科人端坐在一群聽衆中間,仿佛一條碩大的變色龍。

    他用老年人顫抖的聲調歌唱,拿華特·賴利在圭亞那給他的那個古老的手風琴伴奏,用步行者的大腳掌打着拍子;他的腳掌已給海鹽弄得裂開了。

    屋子深處看得見另一個房間的門,一個個男人不時挨次進去,搖椅擡來的那個胖婦人坐在門口,默不作聲地扇着扇子,卡塔林諾耳後别着一朵假玫瑰,正在賣甘蔗酒,并且利用一切借口走到男人跟前,把手伸到他們身上去摸不該摸的地方。

    時到午夜,熱得難受。

    奧雷連諾聽完一切消息,可是沒有發現任何跟自己的家庭有關的事。

    他已經準備離開,這時那個婦人卻用手招呼他。

     “你也進去吧,”她說。

    “隻花兩角錢。

    ” 奧雷連諾把錢扔到胖婦人膝上的一隻匣子裡,打開了房門,自己也不知道去幹什麼。

    床上躺着那個年輕的混血姑娘,渾身赤裸,她的胸脯活象母狗的乳頭。

    在奧雷連諾之前,這兒已經來過六十三個男人,空氣中充滿了那麼多的碳酸氣,充滿了汗水和歎息的氣味,已經變得十分污濁;姑娘取下濕透了的床單,要求奧雷連諾抓住床唯的一頭。

    床單挺重,好象濕帆布。

    他們抓住床單的兩頭擰了又擰,它才恢複了正常的重量。

    然後,他們翻過墊子,汗水卻從另一面流了出來。

    奧雷連諾巴不得把這一切沒完沒了地幹下去。

    愛情的奧秘他從理論上是知道的,但是他的膝頭卻在戰粟,他勉強才能姑穩腳跟。

    姑娘拾掇好了床鋪,要他脫掉衣服時,他卻給她作了混亂的解釋:“是他們要我進來的。

    他們要我把兩角錢扔在匣子裡,叫我不要耽擱。

    ”姑娘理解他的混亂狀态,低聲說道:“你出去的時候,再扔兩角錢,就可呆得久一點兒。

    ”奧雷連諾羞澀難堪地脫掉了衣服;他總是以為向己的裸體比不上哥哥的裸體。

    雖然姑娘盡心竭力,他卻感到肉己越來越冷漠和孤獨。

    “我再扔兩角錢吧,”他完全絕望地咕噜着說。

    姑娘默不作聲地向他表示感謝。

    她皮包骨頭,脊背磨出了血。

    由于過度疲勞,呼吸沉重、斷斷續續。

    兩年前,在離馬孔多很遠的地方,有一天晚上她沒熄滅蠟燭就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火焰,她和一個把她養大的老大娘一起居住的房子,燒得精光。

    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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