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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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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狀态,衛隊簇擁的神氣樣兒,幾乎具有傳奇色彩的榮譽光環(甚至烏蘇娜對這種光壞也不能漠然視之),終于使他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上一次來到馬孔多的時候,他為三個情婦租了一間房子,隻抽空應邀回家吃過兩三次飯)跟家裡的人相見。

    俏姑娘雷麥黛絲和戰争中期出生的孿生子幾乎不認得他。

    阿瑪蘭塔怎麼也無怯使哥哥的形象和傳奇勇士的形象一緻起來;前者是在制作小金魚的工作中度過青年時代的,後者卻在自己和其他的人之間設置了三米的距離。

    然而,停戰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大家以為奧雷連諾上校很快就會回到家裡,重新變成一個得到親人喜愛的普通人,長久蟄伏的親“人感情也就複蘇了,而且比以前更加強烈。

     “咱們家裡終于又有一個男人啦,”烏蘇娜說。

     阿瑪蘭塔第一個認為她們已經永遠失去了他。

    停戰之前一個星期,他回到了家裡:沒有侍從,隻有兩個赤足的勤務兵走在前頭,把騾子的鞍俸和翰具以及一小箱詩篇放在廊上——這是奧雷連諾上校往日那種堂皇的行裝中唯一剩下的東西;他走過阿瑪蘭塔房間旁邊的時候,她叫了他一聲。

    奧雷連諾上校仿佛想不起在他面前的是誰。

     “我是阿瑪蘭塔,”她看見哥哥歸來感到高興,親熱地說,并且讓他看看纏着黑繃帶的手。

    “瞧吧。

    ” 奧雷連諾上校就象那個遙遠的早晨一樣微微一笑,當時他被判處死刑以後回到了馬孔多,第一次看見了這個繃帶。

     “可怕,”他說,“時間過得多快啊!” 政府軍不得不在宅子前面設置警衛。

    奧雷連諾上校是在譏笑和唾罵聲中口到馬孔多的,有人指責他為了較高的售價故意拖延戰争。

    寒熱病使他不住地發抖,腋下的膿瘡又發作了,六個月以前,烏蘇娜聽到停戰消息的時候,就打開和收拾了兒子的卧室,在各個角落裡燒起了沒藥,以為兒子回來之後就會在雷麥黛絲破舊的玩具中間安度晚年了。

    其實,在過去的兩年中,他已經算清了一生的賬,甚至談不上什麼晚年了。

    他經過烏蘇娜拾掇得特别仔細的首飾作坊時,沒有發現鑰匙是留在鎖孔裡的。

    而且在這房子裡,時光造成的細微而令人難過的破壞,也沒引起他的注意,任何一個記性很好的人,在長久離開之後,看見這些破壞都是會震驚的,可是任何東西都沒引起他心中的痛苦:牆上剝落的灰泥,角落裡淩亂的蛛網,棄置不顧的秋海棠,白蟻蛀壞的木梁,長了青苔的門框,一懷舊之情給他設置的這些詭谲的陷階都沒使他掉進去。

    他坐在長廊上,用毛毯裹着身子,也沒脫掉靴子,仿佛是順便到房子裡來躲雨的,整個兒下午都瞧着雨水落到秋海棠上。

    烏蘇娜終于明白。

    她無法長久把他留在家裡。

    “也許還要去打仗。

    ”她想,“如果不是打仗,那就是死。

    ”這種想法是那麼明确、可信,烏蘇娜認為它是一種預兆。

     傍晚,吃晚飯的時候,奧雷連諾第二右芋拿面包,左手握湯匙。

    他的孿生兄弟霍·阿卡蒂奧第二呢,左手拿面包,右手握湯匙。

    兩人動作起來是那麼協調,仿佛不是面對面坐着的兩兄弟,而是一種巧妙的鏡子裝置。

    孿生兄弟知道他們兩人完全相似,就在那天想出這種表演來歡迎奧雷連諾上校。

    可是奧雷連諾上校什麼也沒看見。

    他對周圍的一切是那麼疏遠,甚至沒有注意到赤身露體經過飯廳的俏姑娘雷麥黛絲。

    隻有烏蘇娜一人敢于把他從沉思狀态中喚醒過來。

     “假如你又要走,”她在晚餐時說。

    “你起碼應當記住今兒晚上我們是什麼樣子。

    ” 奧雷連諾上校這時明白,烏蘇娜是唯一識破他精神空虛的人,但他并不覺得奇怪。

    他多年來第一次直勾勾地盯地她的面孔。

    她的皮膚布滿了皺紋,牙齒已經磨損,頭發枯萎、稀疏,眼神顯得驚恐。

    他拿她跟老早以前那天下午的烏蘇娜比較了一下,當時他曾預言熱湯鍋将要掉到地上,結果真的掉下去粉碎了。

    片刻間,他發現了半個多世紀日常的操勞在她身上留下的擦傷、繭子、瘡瘓和傷疤,這些可悲的痕迹甚至沒有引起他一般的憐憫。

    于是他作了最後的努力,在自己心中尋找善良的感情已經發黴的地方,可是找不到它。

    從前,他在自己的皮膚上聞到烏蘇娜的氣味時,起碼還有一點羞澀之類的感覺,而且經常覺得他的思想和母親的思想息息相通,但這一切都被戰争消滅了。

    甚至他的妻子雷麥黛絲,在他心中也隻剩下一個陌生姑娘模糊的形象,這姑娘在年齡上是相當于他的女兒的·他在愛情的沙漠上邂逅過許多女人,他和她們在沿海地帶撒下了不少種子,但是他的心裡卻沒留下她們的任何痕迹。

    通常,她們都在黑夜裡來找他,黎明前就離去,第二天已經沒有什麼東西使他想起她們,剩下的隻是整個身體上某種困乏的感覺。

    能夠勝過時間和戰争的唯一的感情,是他童年時代對哥哥霍·阿卡蒂奧的感情,但它的基礎不是愛,而是串通。

     “對不起,”他抱歉地回答烏蘇娜的要求。

    “戰争把一切都葬送啦。

    ” 次日,他就忙于消滅自己留居人世的一切痕迹。

    在首飾作坊裡,他沒碰的隻是沒有他個人烙印的東西;他把自己的衣服贈給了勤務兵,而将武器埋在院子裡,悔悟的心情就象他父親把殺死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的标槍埋藏起來那樣。

    他留給自己的隻是一支剩了一發子彈的手槍。

    他想取下客廳裡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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