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菲蘭達就發現早餐已經擺在桌上,剛吃過早餐。
她便回卧室去,直到午餐時刻才又露面,為的是拿奧雷連諾.布恩蒂亞給她留下的吃食,吃食是放在散發着木炭餘熱的爐子上的。
她把幾樣簡單的食物拿到餐廳裡,在兩個枝形燭台之間,在鋪着亞麻桌布的餐桌前面,她端坐下來用餐,桌子兩旁放着十五把空椅子。
雖然房子裡隻剩下了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和菲蘭達兩個人,可是每人依然生活在自己的孤獨之中。
他們隻是收拾各自的卧室,其他一切地方都漸漸布滿了蜘蛛網,它們繞在玫瑰花叢上,貼在牆壁上,甚至房梁上都有一層密密的蜘蛛網。
就在這些日子,菲蘭達心裡産生了一種感覺,仿佛他們的房間裡出現了家神。
各樣東西,特别是少了它們一天也過不了的,仿佛都長了腿。
一把剪刀可以使菲蘭達找上好幾個小時,但她深信剪刀明明是放在床上的,直到她翻遍整個床鋪之後,才在廚房的隔闆上發現它,盡管她覺得自己已經整整四天沒跨進廚房一步了。
要不就是盒子裡的餐叉又突然失蹤,第二天,祭壇上卻放着六把,洗臉盆裡又冒出三把。
各樣東西好象跟她捉迷藏,特别是他坐下來寫信時,這種遊戲更使她冒火。
剛剛放在右邊的墨水瓶卻移到了左邊,鎮紙幹脆從桌子上不翼而飛,三天之後,她卻在自己的枕頭底下找到了它,她寫給霍.阿卡蒂奧的信,也不知怎的裝進了寫給阿瑪蘭塔.烏蘇娜的信封。
菲蘭達生活在令人膽戰心驚的恐懼之中,她總是套錯信封,就象先前不止一次發生過的那樣。
有一次,她的一枝羽毛筆突然不見了。
過了十五天,一個郵差卻把它送了口來——他在自己的口袋裡發現了這枝筆,為了尋找它的主人,他一家一家地送信,不知在身上帶了多久。
起先,菲蘭達心想,這些東西的失蹤就跟宮托的丢失一樣,是那些沒有見過的醫生耍的花招,她正開始寫信請他們不要打擾她,因為有點急事要做,寫了半句就停了筆,等她回到屋裡,信卻不知去向,她自己甚至把寫信的意圖都給忘記了。
有一陣,她曾懷疑奧雷連諾.布恩蒂亞。
她開始跟蹤他,在他走過的地方悄悄扔下各種東西,指望他藏起它們的時候,當場把他抓住,但她很快确信,奧雷連諾。
布恩蒂亞從梅爾加德斯房間裡出來,隻去廚房和廁所,而且相信他是個不會開玩笑的人。
于是菲蘭達認為,這一切都是家神玩的把戲,便決定把每樣東西固定在它們應當放的地方。
她用幾根長繩把剪刀縛在床頭上,把一小盒羽毛筆和鎮紙投在桌子腳上,又把墨水瓶粘在桌面上經常放紙的地方的右面。
可是,她并沒有獲得自己希望的效果:隻要她做針線活,兩三小時以後伸手就拿不到剪刀了,似乎家神縮短了那根縛住剪刀的繩子。
那根拴住鎮紙的繩子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甚至菲蘭達自己的手也是如此,隻要她一提起筆來寫信,過了一會兒,手就夠不到墨水瓶了。
無論布魯塞爾的阿瑪蘭塔·烏蘇娜,或者羅馬的霍·阿卡蒂奧,一點都不知道她這些不愉快的事,她給他們寫信,說她十分幸福,事實上她也确實是幸福的,她覺得自己卸掉了一切責任,仿佛又回到了娘家似的,不必跟日常瑣事打交道了,因為所有這些小問題都解決了——在想象中解決了。
菲蘭達沒完沒了地寫信,漸漸失去了時間觀念,這種現象在聖索菲娅.德拉佩德走後特别明顯。
菲蘭達一向都有計算年月日的習慣,她把兒女回家的預定日期當做計算的起點。
誰知兒子和女兒開始一次又一次地推遲自己的歸來,日期弄亂了,期限搞錯了,日子不知如何算起,連日子正在一天天過去的感覺也沒有了。
不過這些延期并沒有使菲蘭達冒火,反而使她心裡感到很高興。
甚至霍·阿卡蒂奧向她說,他希望修完高等神學課程之後再學習外交課程,她也沒有見怪,盡管幾年以前他已經寫過信,說他很快就要履行返回馬孔多的誓言;她知道,要想爬到聖徒彼得(耶稣十二門徒之一。
)的地位是困難重重的,這個梯子彎彎曲曲,又高又陡,可不好爬。
再譬如兒子告訴她,說他看見了教皇,就連這種在别人看來最平常的消息,也使她感到欣喜若狂。
女兒寫信告訴她說,由于學習成績突出,她獲得了父親頂想不到的那種優惠待遇,可以超過規定的期限繼續留在布魯塞爾求學,這就更使菲蘭達高興了。
從聖索菲娅·德拉佩德為奧雷連諾.布恩蒂亞買回一本梵文語法書的那一天起,時間不覺過了三年多,奧雷連諾·布恩蒂亞才譯出一頁羊皮紙手稿,毫無疑問,他在從事一項浩大的工程,但在那條長度無法測量的道路上,他隻是邁開了第一步,因為翻譯成西班牙文一時還毫無希望——那都是些用密碼寫成的詩。
奧雷連諾·布恩蒂亞并沒有掌握什麼原始資料,以便找到破譯這種密碼的線索,他不由得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