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災災戶的孤寡,興建忠烈祠祭祀史可法等忠臣,無不山呼萬歲,叩謝皇恩浩蕩。
韋小寶宣旨已畢,說道:「衆位大人,兄弟出京之時,皇上吩咐,說道揚州出産殷富,近來吏治松弛,兵備也不整饬,命兄弟好好查察整頓。
咱們做奴才的,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皇上對揚州百姓這麽愛惜,咱們居官的,自然應當盡心竭力,報答聖恩才是。
」文武官員齊聲稱是,心下不由得暗暗發愁。
其實這幾句話是索額圖教給他的。
韋小寶知道要賄賂收得多,第一是要對方有所求,第二是要對方有所忌,所以對揚州文武官員恐吓一番,勢不可免,隻不過這番話要說得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又要文謅謅的官腔十足,卻非請教索額圖不可了。
官樣文章做過,自有當地官員去擇地興建忠烈祠,編造應卹災戶名冊,差人前赴四鄉,宣谕皇上豁免錢糧的德号。
這些事情非一朝一夕所能辦妥,這些時候,便是讓他在揚州這銷金窩裏享福了。
康熙派他這個差使,一來是讓他衣錦還鄉,二來清涼寺做和尚,遠赴羅刹國等等都是苦差,這次給他一個天下第一等的優差調劑調劑。
此後數日之中,巡撫設宴,布政司、按察司設宴、諸道設宴,自是陳列方丈,羅列珍馐,極盡豪奢,不在話下。
每日裡韋小寶都想去麗春院探望母親,隻是酬酢無虛,始終不得其便。
欽差大人的母親在揚州做妓女,這件事可萬萬揭穿不得,丢臉出醜事小,失了朝廷體統事大,何況他做大官已久,一直不接母親赴京享福,任由她淪落風塵,實是大大的不孝,給禦史參上一本,連皇帝也難以回護。
心想隻好等定了下來,悄悄換了打扮,去麗春院瞧瞧,然後命親兵把母親送回北京安居,務須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才是。
以前他一直打的是足底采油的主意,但見風色不對,立刻快馬加鞭,逃之天天,不料官兒越做越大,越做越開心,這時竟想到要接母回京,那是有意把這宮兒長做下去了。
過得數日,這一晚是揚州府知府吳之榮設宴,為欽差洗塵。
吳之榮從道台那裏聽到,欽差曾有以禅智寺為行轅之意,心想禅智寺的精華,不過寺前一個芍藥圃,欽差大人屬意該寺,必是喜歡賞花。
他善於逢迎,早於數日之前,便在芍藥圃畔搭了一個花棚。
乃是命高手匠人以不去皮的松樹搭成,樹上的枝葉一仍如舊,棚内桌椅皆用天然樹石,棚内種滿花木青草,再以竹節引水,流轉棚周,淙淙有聲,端的是極見巧思,飲宴其間,便如是身在山野一般,此之富貴人家雕梁玉砌的華堂,又是别有一般風味。
那知韋小寶是個庸俗不堪之人,周身沒半根雅骨,來到花棚,第一句便問道:「怎麼這裏有個涼棚?啊,是了,定是廟裏和尚搭來做法事用的,放了焰口,便在這裏施飯給餓鬼吃。
」吳之榮一番心血,全然白用了,不由得臉色十分尴尬。
吳之榮還道欽差大臣有意諷刺,登時周身的不自在,陪笑道:「卑職見識淺陋,這裏布置不當大人的意,實在該死。
」韋小寶見衆賓客早就肅立恭候,巡撫、布政司等都是相識的,招呼了便即就座。
其餘賓客不是名士,便是有功名頂戴的鹽商。
揚州的筵席十分考究繁富,單是酒席之前的茶果細點,便有數十種之多,韋小寶雖是本地土生,卻也不能盡識。
喝了一會茶,日影漸漸西斜。
日光照在花棚外種千株芍藥之上,璀燦華美,真如織錦一般。
韋小寶越看芍藥越是生氣,想起當年被寺中僧人毆辱,恨不得立時将所有的芍藥盡數拔起來燒了,隻是須得想個藉口,才好下手。
正尋思間,那巡撫笑道:「韋大人,聽大人口音,似乎也在淮揚一帶住過的。
淮揚水土厚,所以既出人才,也産好花。
」衆官隻知欽差是正黃旗滿洲人,這幾日聽他說話,頗有揚州鄉音,所以乘機捧他一捧。
韋小寶心中正在想禅智寺的僧人可惡,登時脫口而出:「揚州就是和尚不好。
」
巡撫一怔,不明他真意何指。
布政司是個乖覺而有學識的人,接口道:「韋大人所見甚是。
揚州的和尚勢利,奉承官府,欺辱窮人,那是自古已然。
」韋小寶大喜,笑道:「是啊,大人是讀書人,知道書上寫得有的。
」布政司笑道:「唐朝王播碧紗籠的故事,不就是出在揚州的嗎?」韋小寶最愛聽故事,忙問:「甚麽『黃布比沙龍』的故事?」
那布政司道:「這故事就出在揚州石塔寺。
唐朝乾元年間,那石塔寺叫作木蘭院,詩人王播年輕時家中貧苦……」韋小寶心想:「原來這人叫作王播,不是一塊黃布。
」聽他續道:「……在木蘭院寄居。
廟裏和尚吃飯時撞鐘為号,王播聽到鐘聲,也就去飯堂吃飯。
和尚們讨厭他,有一次大家先吃飯,吃完了飯再撞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