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播聽到鐘聲,走進飯堂,隻見僧衆早巳散去,飯菜已吃得乾乾淨淨……」韋小寶在桌上一拍,怒道:「他媽的和尚可惡。
」布政司道:「是啊,吃一餐飯,費得幾何?當時王播心中慚愧,在壁上題詩道:『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阇黎飯後鐘。
』」
韋小寶問道:「『阇黎』是甚麽家夥?」衆官和他相處多日,知道欽差大人不是讀書人,旗人的功名富貴多不從讀書而來,那也不以為奇。
布政司道:「阇黎就是和尚了。
」韋小寶點頭道:「原來就是賊秃。
後來怎樣?」布政司道:「後來王播做了大官,朝廷派他鎮守揚州,他又到木蘭院去。
那些和尚自然對他大為奉承。
他去瞧瞧當年牆上所題的詩還在不在,隻見牆上黏了一塊名貴的碧紗,将他題的兩句詩籠了起來,以免損壞。
王播很是感慨,在後面又續了兩句詩道:『三十年前塵土面,-如今始得碧紗籠。
』」韋小寶道:「他定是把那些賊秃捉來大打闆子了?」布政司道:「王播是風雅之士,想來題兩句詩稍示譏諷,也就算了。
」韋小寶心道:「倘若是我,那有這麼容易罷手的?不過要我題詩,可也沒有本事。
老子隻會拉屎,不會題詩。
」
說了一會故事,撤茶斟酒。
韋小寶見王進寶一口一杯,喝得甚是爽快,心念一動,說道:「王将軍,你曾說戰馬吃了芍藥,那就特别雄壯,是不是?」
韋小寶一面說,一面大做眼色。
王進寶不明其意,說道:「這個……」韋小寶道:「皇上采購名種好馬,甚麽蒙古馬、西域馬、川馬、滇馬,皇上都吩咐咱們要小心飼養,是不是?」康熙着意於畜馬,王進寶是知道的,便道:「大人說得是。
」韋小寶道:「你熟知馬性,在北京之時,你說如給戰馬吃了芍藥花,奔跑起來便快上一倍。
皇上這般愛馬,咱們做奴幸的,自該上仰聖意。
倘若把這裏的芍藥花一古腦兒掘起,送到京師,交給兵部車駕司喂馬,皇上得知,必定龍顔大悅。
」
衆人一聽,臉上神色個個十分古柽。
芍藥花能壯馬,那倒是第一次聽見,瞧王進寶唯唯否否的模樣,顯是不以為然,隻是不敢公然駁回而已。
但韋小寶開口皇上,閉口皇上,擡出皇帝這頂大帽子來,又有誰敢稍示異議?眼見這千餘株異種芍藥盡數毀於他手,揚州從此少了一個名勝,卻不知這位韋大人何以如此痛恨這些芍藥?人人面面相觑,說不出話來。
知府吳之榮道:「韋大人學識淵博,真是教人佩服。
這芍藥根叫做赤芍,『本草綱目』中是有的,說道功能去瘀活血。
芍藥的名稱中有個『藥』字,可見古人就知它是良藥。
馬匹吃了芍藥,血脈暢通,自然奔馳如飛。
将來大人回京,卑職派人将這裏的芍藥花都掘了,請大人帶回京城。
」衆官一聽,心中都暗罵吳之榮卑鄙無恥,為了迎逢上官,竟要毀去揚州的美景。
韋小寶拍手笑道:「吳大人辦事幹練,好得很,好得很。
」吳之榮大為得意,忙下座請安,說道:「謝大人誇獎。
」
那布政司走出花棚,來到芍藥叢中,摘了一朵碗口大的芍藥花,回入座中,雙手呈給韋小寶,笑道:「請大人将這朵花插在帽上,卑職有個故事說給大人聽。
」韋小寶一聽又有故事,便接過花來,隻見那朵芍藥瓣作深紅,每一瓣花瓣攔腰有一條黃綫,甚是嬌豔,便插在帽上。
那布政司道:「恭喜大人,這芍藥有個名稱,叫作『金帶圍』,乃是異常少見時名種。
古書上記載得有,見到這『金帶圍』的,日後會做宰相。
」韋小寶笑道:「那有這麽準?」布政司道:「這故事出於北宋年間。
那時韓魏公韓琦鎮守揚州,就是這禅智寺前的芍藥圃中,忽然有一株芍藥開了四朶大花,花瓣深紅,腰有金錢,便是這金帶圍了。
這種芍藥從所未有,極是珍異。
下屬禀報上去,韓魏公駕臨觀賞,十分喜歡,見花有四朶,便想再請三位客人,一同賞花。
」韋小寶從帽上将花取下再看,果覺紅黃相映,分外燦爛。
那一條金色橫紋,更是百花所無。
布政司道:「那時在揚州的有兩位出名人物,一是王珪,一是王安石,都是大有才學見識之人。
韓魏公心想,花有四朶,人隻三個,未免美中不足,另外請一個人罷,名望卻又配不上。
正在躊躇,忽有一人來拜,卻是陳升之,那也是一位名士。
韓魏公大喜,次日在這芍藥圃前大宴,将四朶金帶圍摘了下來,每人頭上簪了一朶。
這故事叫做『四相簪花宴』,這四人後來都做了宰相。
」
韋小寶笑道:「這倒有趣。
這四位仁兄,都是有名的讀書人,會做詩做文章,兄弟可此不上了。
」布政司道:「那也不然。
北宋年間,講究讀書人做宰相。
我大清以馬上得天下,皇上最看重的卻是有勇有謀的英雄好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