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說:“盛以永和初從安西将軍平蜀,見諸故老,及姜維既降之後密與劉禅表疏,說欲僞服事鐘會,因殺之以複蜀土,會事不捷,遂至泯滅,蜀人于今傷之。
盛以為古人雲,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其将至,其姜維之謂乎!鄧艾之入江油,士衆鮮少,維進不能奮節綿竹之下,退不能總帥五将,擁衛蜀主,思後圖之計,而乃反複于逆順之間,希違情于難冀之會,以衰弱之國,而屢觀兵于三秦,已滅之邦,冀理外之奇舉,不變亦誾哉!”
孫盛之論真乃書生迂議!在景躍六年魏兵尚未入蜀之際,姜維就敏感到蜀漢危殆,曾上表後主:“聞鐘會治兵關中,欲規進取,宜并遣張翼、廖化督諸軍分護陽安關口、陰平橋頭以防未然。
”(《姜維傳》)後主聽信宦胡說:“敵終不自緻,啟後主寝其事,而群臣不知。
”宦官黃皓擅權,連姜維的處境已很危險。
再說,鐘會大兵壓境之際,姜維率衆堅守蜀中門戶劍閣,迫使糧運不濟的鐘會“将議還歸”!怎麼能讓把守劍閣的姜維驅馳綿竹!劍閣洞開,守住綿竹還有什麼意義!限于篇幅,不再詳引。
倒是為《三國志》作注的裴松之說了幾句公道話:“臣松之以為盛之譏維,又為不當。
于時鐘會大衆既造劍閣,維與諸将列營守險,會不得進,已議還計,全蜀之功,幾乎立矣。
但鄧艾詭道傍入,出于其後,諸葛瞻既敗,成都自潰。
維若回軍救内,則會乘其背。
當時之勢,焉得兩濟?而責維不能奮節綿竹,擁衛蜀主,非其理也。
會欲盡坑魏将以舉大事,授維重兵使為前驅。
若令魏将皆死,兵事在維手,殺會複蜀,不為難矣。
夫功成理外,然後為奇,不可以事有差牙,而抑謂不然。
設使田單之計,邂逅不會,複可謂之愚誾哉!”
裴松之的辯駁很有見地。
鄧艾出奇兵于陰平小道險勝是蜀漢敗亡的誘因。
設若姜維假投降借鐘會之手坑滅魏兵成功的話,蜀漢危而複安也不是不可能的!鄧艾是曆史的幸運兒,姜維則是蜀漢滅亡悲劇的犧牲者。
針對陳壽、孫盛等人之論,劉鹹火斤說:“維之忠謀承祚不能發明,不如習孫尚舉其事,此本不須諱,何為不書耶!蓋素不喜維之私見也。
”(《三國志集解》)
說孫盛等人不喜姜維,對姜之評價有失偏頗而出于個人好惡,是有依據的。
蜀漢名臣郤正被陳壽評為“文辭燦爛,有張、蔡之風,加其行止,君子有取焉”,是蜀中很有影響的人物。
他曾對姜維有所評骘:“姜伯約據上将之重,處群臣之右,宅舍敝薄,資産無餘,側室無妾媵之亵,後庭無聲樂之娛,衣服取供,輿馬取備,飲食節制,不奢不約,官給費用,随手消盡察其所以然者,非以激貪厲激,抑情自割也,直謂如是為足,不在多求,凡人之談,常譽成毀敗,扶高抑下,鹹以姜維投厝無所,身死宗滅,以是貶削,不複料擿,異乎《春秋》褒貶之義矣。
如姜維之樂學不倦,清素節約,自一時之儀表也。
”郤正之論涉及姜維的為人品行與操守。
身處高位的姜維卻生活簡素,遠離聲色誘惑,衣食住行節儉,而且好學不倦,為官清廉,堪稱一時之楷模。
評價之高,幾追諸葛武侯。
郤正反感那些譽成毀敗,扶高抑下,趨附權貴,褒貶失據的勢利之輩,是尤其可貴的。
孫盛卻很不以為然,他說:“異哉郤氏之論義!夫士雖百行,操業萬殊,至于忠孝義節,百行之冠冕也。
姜維策名魏室,而外奔蜀朝,違君徇利,不可謂忠,捐親苟免,不可謂孝害加舊邦,不可謂義敗不死難,不可謂節且德政未敷而疲民以逞,居禦侮之任而緻敵喪守,于夫智勇,莫可雲也。
凡斯六朝,維無一焉。
實有魏之逋臣,亡國之亂相,而雲人之儀表,斯亦惑矣。
縱維好書而微自藻潔,豈異夫盜者分則之義,而程、鄭降階之善。
”
孫盛完全站在晉朝統治階級的立場,無視曆史事實妄加褒貶。
他以迂闊的忠孝節義尺度無視姜維歸漢出于被迫,而責之以“魏之逋臣”,将蜀漢複亡歸咎于姜維,是不公允的。
這也難怪,作為東晉的史學家,孫盛審視曆史的眼光與是非标準自然會以魏晉的利益為出發點。
倒是裴松之距三國時代稍遠一些,可以超脫前朝恩怨,議論公正客觀:“松之以為郤正此論,取其可稱,不謂維始終行事皆可準則也。
所雲‘一時儀表’,止在好學與儉素耳。
本傳及《魏略》皆雲維本無叛心,以急逼歸蜀。
盛相譏貶,惟可責其背母。
餘既過苦,又非所以難郤正也。
”(《三國志注》)
綜上所述,姜維是一個曆史上是非功過争議頗多的重要人物。
姜維歸蜀之際就受到諸葛亮垂青并賦予重任,“敏于軍事,既有膽義,深解兵意。
”“好學不倦,清素節約”,表明他是一個韬略過人,操守可風的俊傑。
“心存漢室”的夙志至死不渝,多次出兵擊魏盡管遭緻“玩衆黩旅”的貶譏,卻是他效法諸葛亮六出祁山的忠荩。
假投降的良苦用心雖引來一些不明就裡論者的鄙薄,卻無損姜伯約對蜀漢的盡瘁!
王定璋:四川省社會科學界聯合會副編審
來源:《天府新論》200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