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遺恨隆中對》補證
作者:楊文理
拙作《千秋遺恨隆中對——關羽北伐縱橫探》一文,提出了關羽覆敗之時,劉備方駐漢中之論,似發前人所未發,論證又失于簡略,故頗有方家見争。
今作此文詳加闡述,以為補記。
建安二十四年閏十月,孫權乘關羽與曹氏大軍對峙于漢水之機,全力偷襲荊州。
士仁、糜芳先後叛降,荊州守軍誘殺呂蒙之計亦敗,公安、江陵兩大重鎮遂落入東吳之手。
孫權又遣陸遜飛奪宜都,堵塞兩川峽口。
至此,關羽軍團已陷入前狼後虎,補給斷絕的死地。
十一月末,全軍潰散,十二月初,關羽父子即授首于臨沮。
功名回首無一物,英雄末路竟斷頭,雖千載之下,猶使癡人掩卷長歎。
細數偷襲荊州戰役,東吳由呂蒙打前陣,孫權親自挂帥,可謂精銳盡出。
曹軍亦雲集于荊北,雖有坐山觀虎鬥之雅意,但猶似達摩克利斯之劍,足使人不寒而栗。
前後一月餘,關羽以區區三郡之力,獨當吳、魏,兵敗地亡,理之當然,非戰之過。
然關羽并非割據政權,其背靠兩川,大樹底下好乘涼。
而蜀中主力軍團在奪取漢中後,無論人才士氣,皆處于巅峰狀态,遭逢荊州事變,竟無一兵一卒相救,其可怪也欤!
或論:劉備鏖戰漢中,雖獲全勝,軍力已疲,故荊州之變,無力迅速東援。
難曰:昔劉備之入西川,軍有數萬,幾番攻戰,已至兵不滿萬,其嫡系部隊可謂損失慘重。
備以建安十九年取川,喘息未定,東吳即偷襲荊州,長沙、桂陽二郡守皆棄城走。
然劉備聞訊,即率蜀中主力下公安,呂蒙大軍猶圍零陵不克,可見其速。
①建安二十四年秋五月,漢中戰事即告結束,至孫權背盟,蜀中大軍休憩已近半年,何其反不如昔?且關羽亡後,陸遜猶大鬧秭歸,軍民抵抗不絕,仍不見川中大軍來援,家門之禍,視若無睹,以措手不及論,斷不可解。
②又論:關羽桀骜不馴,尾大不掉,故劉備舍荊州,假孫權之手除之。
難曰:關羽邊将耳,傲于士大夫,向無馭人之能。
守荊州則糜芳、士仁齊叛,其乏政治之才,不必智者而後知。
羽既非荊楚之士,又非蜀中之豪。
如此一位既無鄉黨之附,更乏從政之能,與君主有父子之情,垂垂老矣的人物,何懼之有?③劉備以荊楚集團為統治核心,古人鄉裡觀念強烈,故荊州失後,劉備舍魏就吳,率軍東征,以諸葛亮為首之荊楚人士無一人勸谏,就此可觀一孔。
若劉備以荊州為關羽陪葬,不但因莫須有而喪其名将,使賴以起家的數萬荊州軍化為烏有,更寒一衆荊楚士人之心,激化統治集團内部矛盾,可謂一無是處,萬本無利。
古來君主收拾屬下手段多矣,自屬镂之劍始,可謂花樣翻新,層出不窮,然未聞有如此蝕本買賣,雖趙構不為,而況劉備乎?
故關羽之敗,劉備不救,乃挾泰山以超北海,非不為也,乃不能也。
日後諸葛統事,廖立位不及将軍,怨氣沖天,趁蔣琬、李劭來訪,大發牢騷,其中便論及此事雲:“昔先帝不取漢中,走與吳人争南三郡,卒以三郡與吳人,徒勞役吏士,無益而還。
既亡漢中,使夏侯淵、張郃深入于巴,幾喪一州。
後至漢中,使關侯身死無孑遺。
上庸覆敗,徒失一方。
”④廖立雖“诽謗先帝”,然其論史實,若夏侯淵、張郃之入巴,大略合當,不過在評論之時耍些倒果為因,攻其一點之類的花樣罷了。
且聽衆系朝廷重臣,昭烈帝行蹤,豈會不知?故廖氏所言劉備入漢,當為可信。
按:劉備于建安二十三年初入漢中,二十四年秋七月庚子稱王後即回成都。
關羽于閏十月受襲,十二月敗亡。
顯而易見,劉備初至漢中與“關侯身死”毫無關系。
綜其前後,當指關羽遭襲之時,劉備率軍再入漢中,以緻救援不及。
曹操自漢中敗退,一直屯兵關中,以備劉玄德得寸進尺。
然關羽在荊北橫掃千軍,兵鋒直逼許都,操迫不得已,于秋十月率六軍回援。
關中相對虛弱,僅長安有強守,陳倉道口有漢中殘軍駐戍而已。
昔日孫權讨荊州,劉備以需得涼州為辭,雖為推托之語,亦可察劉備之動向。
法孝直論取漢中之策雲:“中可以蠶食雍、涼,廣拓境土。
”至此,劉備集團奪取漢中後的戰略目标可稱呼之欲出。
至曹丕繼位,涼州尚疊有叛亂,可見曹魏在彼統治之薄弱。
避實擊虛,兵家至言,更枉論劉備手頭有馬超這張王牌?⑤如此良機,劉玄德豈會放過?無論其進逼關中,亦或走諸葛亮一次北伐路線,曹魏主力陷在荊北,恐皆大高而不妙。
劉備定漢中,即起館舍,築亭障,便利兩川交通,更遣股肱之臣諸葛亮率軍出屯駱谷。
⑥種種迹象,皆預示其弦外之音。
若曹操仍率大軍鎮守關中,劉備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現下曹孟德忙于荊州救火,劉備不來趁火打劫,豈有此理?
或以為劉備鏖戰漢中,強弩之末,心有餘而力不足。
然昔日曹操征伐河北,苦戰七年,以橫絕沙漠,疲弊不堪之衆,猶休整半年即行南征,橫掃荊襄。
故兵法雲:良将之趨時也,遺履不蹑。
劉備,曹氏之俦也。
雖得計少晚,然此刻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