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取人也。
世之言者曰:孫不如曹,而劉不如孫。
劉備惟智短而勇不足,故有所不若于二人者,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勝,則亦已惑矣。
蓋劉備之才,近似于高祖而不知所以用之之術……欲為椎魯而不能純,欲為果銳而不能達,二者交戰于中而未有所定,是故所為而不成,所欲而不遂。
棄天下而入蜀,則非地也;用諸葛孔明治國之才而當紛纭征伐之沖,則非将也。
不忍忿忿之心,犯其所短,而自将以攻人,則是其氣不足尚也。
嗟夫,方其奔走于二袁之間,困于呂布,而狼狽于荊州,百敗而其志不折,不可謂無高祖之風矣。
而終不知所以自用之方。
夫古之英雄,唯漢高帝為不可及也夫!(宋?蘇轍,摘自《四庫全書》本之《栾城應诏集》卷二)
臣聞仲尼之稱管仲曰:“奪伯氏骈邑三百,飯蔬食,沒齒無怨言。
”及讀《蜀志》,其言諸葛孔明遷李平、殛廖立,及孔明既死,而此二人皆哭泣有至死者。
臣每讀書至此,未嘗不嗟歎古人之不可及而竊愍今世之不能也。
夫為天下國家,惟剛者能守其法,而公者能以剛服天下。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天下者,天子之天下也。
賞罰之柄,予奪之事,其出于天子,本無敢言者。
惟其不公,故有一人焉受戮而去,雖其當罪而亦勃然有不服之心,而上之人雖其甚公,于此而亦畏其不服而不敢顯然明斥其罪。
故夫天下之不公,足以敗天下之至剛;而天下之不剛,亦足以破天下之至公。
二者相與并行,然後可以深服天下之衆。
(宋?蘇轍,錄自《栾城應诏集》卷七《臣事五道》之二)
先生與仆論淮陰、武侯二人不同:“若論人品,則淮陰不及孔明遠甚;若論功業,而武侯何寥寥也?”仆曰:“西南者,漢始終之地也,故漢起于西南而卒終于此。
而淮陰當漢之初興,故能卓卓如此;而武侯之時,火将燼矣,故無所成。
”先生曰:“此固然矣。
然淮陰所以得便宜者,以平日名太卑;而武侯所以無成者,以平日名太高也。
淮陰有乞食、胯下之辱也,而武侯即隐于隆中而當時謂之卧龍,此一事也。
又淮陰既從項梁,又事項羽,又歸漢;而武侯則必待三顧而後起,此又一事也。
又楚、漢之時,用兵者皆非淮陰之敵而嘗易之,故淮陰能取勝也;三國之時,若司馬仲達輩,乃武侯等輩人也,而又素畏孔明,故武侯不能取勝也。
譬如奕棋:有二國手,一國手未有名,而對之乃低棋,不知其為國手而嘗易之,故狼狽大敗;有一國手已有名,對局者亦國手而差弱焉,謹亦待之,故勝敗未分也。
且淮陰既平魏、趙,而功業如此其卓荦也,而龍且尚且輕之曰: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
寄食于漂母,無資深之策;受辱于胯下,無兼人之勇。
以淮陰平日名素卑也。
孔明與司馬宣王對壘,不能取尺寸地;宣王受其巾帼之辱而不敢出兵;至其已死,按行軍壘,猶曰‘天下奇材也’,故當時有‘死諸葛走生仲達’之嘲;以孔明平日名素高故也。
人品高下不同,而其功業反相去遠者由此。
”(宋?劉安世,摘自《四庫全書》之《元成語錄解》卷三)
諸葛亮雖天下奇材,亦霸者之臣耳。
何則?亮帝王之輔,肯為蜀先主而委贽耶?王通以為“使亮而無死,禮樂其有興乎”,尤非也。
臣以為,亮雖無死,曾不足以取天下,況于興禮樂乎!何則?亮之所事者,蜀先主;而所自比者,管仲、樂毅也。
先主雖号人傑,然取天下則不及曹孟德,保一方則不如孫仲謀;其所以得蜀者,以劉璋之暗弱而已。
先主雖存,司馬仲達、陸伯言諸公皆無恙,尚不足以取魏;而死其能取天下乎?管仲相齊,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然不能先自治而後治人,故孔子以為小器。
樂毅為弱燕合五國之縱,夷萬乘之齊,然曠日持久,不能下莒與即墨。
至間者得行,捐燕之趙。
管仲、樂毅雖得志于天下,尚不能興禮樂,亮而無死,其能興禮樂乎!夫古之君子,進難而退易。
……方先主之顧亮于草廬之中,所言者取荊、益二州耳。
至言天下有變,則一軍向宛、洛,一軍出秦川,所謂俟河之清,人壽幾何者耶!荊州之失,大舉伐吳,亮曾不能強谏;及兵敗,乃歎曰:“法孝直若在,能制主上令不東(行);就複東行,必不危矣。
”所謂“虎兕出于柙,龜玉毀于椟中,是誰之過欤”!以此論之,亮不足以取天下而行禮樂,亦明矣。
然亮與先主一言道合,退能霸有荊、益,成鼎峙之勢。
及受寄托孤,義盡于主,國無間言;身死之日,雖遷廢之人,為之泣下,有緻死者。
雖古往社稷之臣,何以加諸!陳壽以謂“管、蕭之亞匹”,蓋近之矣。
然壽以謂“應變将略,非其所長”,信乎此非也。
亮之征孟獲,曰:“公,天威也,南人不複反矣。
”其卒于渭上,司馬仲達按行其營壘處所,曰:“天下奇才也。
”所作八陣圖,後世言兵者必稽焉。
則亮之應變将略,不言可知矣。
嗚呼,豈壽果挾髡其父之故耶?抑其所自見如此也?(宋?秦觀,錄自《四庫全書》本之《蘇門六君子文粹》卷三二《淮海文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