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的藝術世界總是由一系列特寫畫面組接起來的模糊整體。
它是清晰的,因為有一系列特寫的精彩畫面作骨架;它又是模糊的,因為舍去了許多過程,隻是用清晰的特寫畫面模糊集合起來的整體。
不同的小說總是以不同的結構形式,把許多生動的特寫畫面組接起來,形成不同的藝術世界及其運動。
所以,不運用組接藝術,人物的一系列活動就不能形成相對完整獨立的性格運動,單個人物的性格行動就不能與其他人物組合起來,形成互相關聯、互相比襯、互相矛盾、互相作用的情節運動,一系列藝術畫面也就不能形成和諧有序、圓融貫通的有機整體。
要把握藝術世界整體,就不能不注意組成藝術世界整體的各要素間的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方式。
這種組合方式直接決定着整個藝術世界的整體功能與藝術特性,因為這是藝術世界各藝術要素(包括人物、場景、事件、情節、特寫畫面)内在關系的綜合反映。
所以,組接藝術實質上就是結構藝術的具象形态,藝術世界就是經過組接藝術這一中介環節,以鑄鼎象物的筆力将許多相互聯系、相互制約、相互作用的要素組合成一個有機的藝術整體。
《紅樓夢》的組接藝術是相當精湛超群、巧奪天工的,可以說是在藝術思維的統一運籌結構下,把所有的人物、場景、事件、情節、畫面組接得天衣無縫,渾然天成,成為相互依存、相互制約又相互作用的和諧有序的有機整體,為我們提供了相當豐富的經驗。
概括來說這種組接藝術是通過三個相互制約相互作用的層次來完成的,現分述之。
以藝術整體運動為樞紐,在具象畫面中橫向拓展,豐富特寫畫面的生活容量組接藝術,首先表現為特寫藝術畫面的橫向組接拓展,看似信筆寫來,在輔叙特定人物、主要活動、主要事件、主要情節與主要場景時,順手牽羊地把許多相關的人物、事件、情節、活動、場景也串連起來,“将筆來左盤右旋,右盤左旋,再不放脫,卻不擒住。
分明如獅子滾球相似,本隻是一個球,卻教獅子放出通身解數”⑴。
使一個特寫畫面拓展出豐富多面的生活容量。
這實際上又是按照整個藝術世界的運動趨勢調節運籌的,因為離開了整個藝術世界運動趨勢的支配與制約,各種藝術要素就失去存在的意義,“左盤右旋”的組接就失去了拓展的依據。
《紅樓夢》就很善于圍繞全書描繪中心,對具象畫面進行“左盤右旋”的橫向組接拓展,展示豐富多彩的生活内容,使具象畫面呈現出複雜多義的蘊涵,給人留下不盡的思索與回味。
大約采取以下兩種拓展方式:
一是借助人物的活動,把許多場景情境與人物關系組接起來,擴展畫面的生活容量。
人物的生活内容是多方面的,與人際的交往也是多渠道的,組接藝術就常常依據藝術世界運動的要求與人物性格的發展邏輯,通過人物的活動去變換場景空間、人際交往、活動氛圍與生活情趣,拓展生活容量。
這既使人物的性格在多樣化活動中得到多側面展現;又能“左盤右旋”,帶動其他相關人物的相應性格活動,使其他人物的性格同時表現出來;更可以造成“如獅子滾球相似”之狀,使人物與人物、事件與事件、場景與場景、情節與情節之間形成有機聯系,生發出牽一發而動全身之整體功能。
第六回寫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就是圍繞着劉姥姥的性格化活動,把許多時空情境組接起來,成為揭開“竟如亂麻一段”⑵的榮府活動的“頭緒”。
她不僅借去榮府打秋風,把兩畝薄田度日的女婿之家的貧窘景況與“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賈府組接在一起,引出榮府衆多人物的出場與性格化活動,形成貧富懸殊的強烈反差;而且還借她進入榮府前後的心态,把榮府内外的顯赫豪華景況作了的渲染,使人過眼難忘。
當劉姥姥帶着闆兒找到甯榮街時,就不是寫她徑情直遂地入府,卻順筆作了橫向的組接拓展。
先寫她來到榮府大門石獅子前,隻見簇簇轎馬,顯赫威勢,就有點不敢進去,便撣了撣衣服,教了教闆兒,才壯着膽子蹭到角門前。
當看到幾個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人坐在闆凳上,在說東談西時,才不得不蹭上去納福打問,得到的卻是不住的盤問,不瞅不睬,故意耍弄,多虧其中一老人指點繞到後街後門才得以進去。
但是作者仍不急于讓她馬上見到鳳姐,又作了一連串的橫向拓展組接。
先是進入周瑞家中,通過與周瑞家的寒暄道出來意,又由周瑞家的一系列周旋才得以較快地見着鳳姐,并且通過周瑞家的介紹,才得知如今是鳳姐實際主持家政,隻有見到鳳姐“才不枉這裡來一遭”;然後又悄悄使人打聽賈母屋裡擺飯沒有?待聽說鳳姐将要用飯時,便急忙拉着她先趕着去等候,“若遲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難說話,再歇了中覺,越發沒了時候了”。
這便又與周瑞家的一起先到側廳略等,待周瑞家的再進院找到鳳姐的通房大丫頭平兒,才得以進入院來,先進入巧姐卧